胡清正一句话把商洪放问愣了。
平心而论，他是不愿把胡老道收入门下的。一个年近耳顺之年的老叟，即使筑基又有何用？
修道界的略有资质的人才，都是二三十岁筑基，天才的界限更是十八岁那道线上。
至于百万里挑一的神意之才，十二到十八岁便可筑基，炼体练气如吃饭喝水般简单。
为这一株养气草将他暂且塞进门里，改天再找个幌子踢出去？
倒也不是不行，但他商洪放做个套坑自己人还游刃有余，欺负这么一个穷苦伶仃的老人，倒有些于心不忍。
他一踟蹰，无论苦主还是闲人一时间寂静无声。
老道似乎也醒悟过来，自己问得糊涂，就算芝麻大小的宗派外门，想加入又岂是几百两银子能换的。
商老板不方便开口，想要养气草的李老板微微一笑：“胡道友这便是着相了。修道之人，归根结底也是为了一个利字。有几人能真正得了仙道长生？我做买卖的，看人有一番功夫，想来道友定是为了修炼日日夜夜，苦熬不倦，一晃半生已过，又是何苦来哉！”
“以道友的资质，若是过凡人生活，此刻应也有沃土田舍，或是塾馆小院，老妻在旁，幼孙绕膝，烟花里庆太平年，享不尽人伦清福。唉，我只为你可惜得紧。”
胡清正黄瘦的面皮上又惭愧地涨红起来，山羊胡边苦愁的皱纹哆嗦着，答不出来半字。
“李仙长良言相劝，小子先替胡大叔谢过。”一道青年声音淡淡响起，围观的百姓不察，两个筑基修士和胡老道的神态些许变化，都听出是从那凝神的养气草传来。
“别说大叔资质如何，像我一株小小的养气草，生于天地间何其之难！口不能言，眼不能观，全凭心中一股不服输之气。修道本是逆天而为，若是生世艰难便急流勇退，这样的人怎么能劝坚守本心之人！”
“再说人各有志，互敬互重才是君子之道。敢问李老板这一番话是纯粹为了胡大叔考虑，还是有为我这棵小小养气草的原因？”
“小子不才，还要厚颜再向商仙长求恳一次，明年开春我便满二十年修行，届时灵力大增，纵便是黄阶下品，小子也要做那养气草里的第一流，为上清宗报答知遇之恩。胡大叔辛苦培育我多年，为人勤恳忠厚，细心谨慎，栽培灵植更是一把好手——”
话到此处，连胡清正自己都觉得心虚。
“真没想到，小友看起来浓眉大眼，说起瞎话一套一套的。”滕老仙忍不住插了句嘴。
叶庭面不改色地继续与商洪放沟通：“若是能得胡大叔照拂，小草报答了恩情，化解了机缘，道心也能圆满，入药炼丹说不定能更上一品，还请商仙长再为考虑。”
“李老板，你看这小家伙，有趣的很！我在上清宗采买一应事务，见过的奇珍异宝不少，可二十年便能凝出如此思虑熟稔之神的灵智，今日倒是头一遭见！”
商洪放笑眯眯地，似乎全没在意叶庭这一番话将李老板也骂了进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可不愿把这机缘拱手让人。
“呵呵，倒也有趣。”李修士嘴角抽搐，权当一笑。这养气草的一番话实在惊人，他克制着脾气细细思索，竟也对没有早在当铺伙计赶人时出面暗感后悔。
“胡道友，你这养气草的所思所悟，倒让我等修士惭愧了。这样，刚好苟四的采买空出来，你平日里帮我跑跑腿，他这一摊活儿照顾着些；外门的灵植苗圃本是家女伺候，近日里她摔了腿，你也帮忙照拂一二。”
“是是，一切悉听仙长安排！”胡清正得偿所愿，愁苦的眉目都舒展开来，抱起装着叶庭的花盆不住地应承着。
“至于这狗才，先留给赌坊倒两天泔水再说。”商洪放指着被伙计押着不住咆哮的苟四，和赌坊老板淡淡地对了个眼神。
近日第三峰动作太多，他一再容忍，对方却是变本加厉。他的独女沉月被推下藏书阁，转天内门便派来了接管苗圃的人手，这一桩桩新仇旧恨，总要挑个好时机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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筑基剑修，可以驭剑飞行。
天色已晚，商洪放便解下腰间佩剑，不足二尺的青锋间银芒流转，在口诀催动下迎风呼啸，化为了一丈多长的巨剑，由仙气托着悬在半空！
商总管挥挥手，胡老道告了一声得罪，踏上剑柄。他生平头一次见识飞剑，身形不稳，怀中的花盆也摇晃两下，把叶庭吓了一跳。那仙剑蓄起灵气一滞，倏忽之间在四周围观的百姓惊呼声中破空而去。
云霞愈近，炊烟愈远。
“胡道友，你可还有俗家亲人？”商洪放站在剑峰之首，玄紫衣袂随着青云间摇晃。
“说来惭愧得很，在下今年五十有七，还是孑然一身。父母早早离世，族人也几无联系了。”老道神色黯然，摩挲着花盆忍不住叹气。
“胡兄一心向道，会有大机缘的。我从修道起就没想过什么长生，这倒和李老板说得很像。”
“商仙长……”胡清正似乎没想到对方会来这么一句。
“天赋有限，呆了几年内门，又被外派出来做些俗务，我最不得志之时，幸好有女儿在旁。看着小不点天真烂漫的样子，商某暗自发誓，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大概做父母的的都会这样想吧。”
商洪放的拳头不自觉地攥起。
叶庭突然觉得，生在这修道者的世界，纵便呼风唤雨，踏剑飞行，也未必就是真正的逍遥。
既然不是仙，难免有杂念。
“不说这些。胡道友，前面就是我上清宗倒悬峰了。”
叶庭没料到，上一世死在那绝景夕照下，这一世居然还能见到更美的云霞。
斜阳烂漫，浮光跃金，云雾飘渺，萦绕仙山。
七座山峰如同被凭空拔出陆地，又在苍天手掌间翻覆，倒悬于磅礴无尽的云海中。
是何等神力令它们凭空浮在天上？
叶庭就这么呆呆地飞进了上一世做梦都无法想象出的壮观景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