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选妍的葬礼，李柏图没有去参加，只是在一次大家都走了以后，他一个人偷偷地来到她面前，不说任何话。
深秋时分，天气逐渐转凉，银杏树抖落了漂亮的叶子，几乎要变秃了。
李柏图变得很少开口，很少说话，公司里叽叽喳喳的时候，他永远是在用水浇灌着窗边已经完全枯掉的植被，看着楼下扫落叶的保洁员，面无表情，他也没向任何人提过苏选妍，包括对张宁远的询问，他也是永远保持沉默。
“听说了吗，公司这次实习生招聘，由张总亲自面试！”职员们议论开来。
李柏图看向自己旁边的座位，苏润伊的东西铭牌已经被撤走了，只剩下空荡荡的桌椅。
在应聘的办公室，张宁远坐在正中间的领导桌后，一边询问实习生一边记录，人事部，后勤部，法律部，等等，各种部门的实习生都有了，单缺财务部。
“接下来是财务部门的实习生，你们先走吧，这个我自己来。”张宁远拿着笔对旁边的考官说道。
各位来自各个部门的考官纷纷离开，张宁远看着财务部实习生招聘资料，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叫做Zoe的女生没有照片，张宁远皱皱眉。
“下一个。”他看了一眼手表，那块手表早已停止了转动，他拍了拍后看向手机上的时间。
大门被轻轻推开了，张宁远埋着头记录着。听见脚步声响起，在自己前方规定的站立处站定，张宁远拿着笔准备在纸上勾画，也不想问姓名，性别，来自哪个学校，她道：“如果不介意的话我直接问其他的——请问你来本公司的原因是什么？”
“如果我说因为你的话，张总会不会让我立刻走人？”随着一道好听的声音在张宁远面前响起，张宁远落笔时笔尖一颤，他抬起头来。面前是一个灵气的女生，留着橘色的韩系风格发型，头发上别着紫色的小狗发卡，她年轻而充满活力，正在对张宁远笑着，弯弯的眼睛，洁白的牙齿，肉肉的脸蛋。
张宁远看着她，冷漠的脸上有了从前的笑意，他道：“这次来了，就别走了。”
窗外黄澄澄的落叶不断飞舞，似乎有更强烈的光芒湮灭了它们，笼罩了整个招聘房间，只剩下坐着的张宁远在办公桌后看着面前笑靥如花的女孩子。他们相互对视，女孩子问道：“那，某人说的要我做他女朋友这件事，还作数吗？”
张宁远的眼中全是女孩子的倒影，他笑道：“以后，别再迟到了。”他手腕上的老式瑞士表转动着，从一点十四分开始。
大门将这片耀眼的白昼还有里面的人慢慢关上了。
音像店的大门被打开，李柏图戴着耳机从里面走出，踩过不知从哪儿飞来的银杏叶，不知不觉，走到了红色电话亭外，那里已经被枯叶堆满了，慢慢走到电话亭跟前，弯腰将周围的叶子捡走扔进垃圾桶里，接着向前走去。刚走出几步，他像是下了莫大的勇气一般，回头再次走到电话亭面前，打开了门，将耳机摘掉挂在脖子上。
他想起那天晚上之后，他来到满是鲜血的电话亭外，试图去听苏选妍最后的话，但他听不见任何声音。沉痛的感觉扑面而来，他无法听到那个人说话，连她最后离开的的声音也听不见了。无力感像之前那样涌遍他的全身。
他每天晚上都会听着音乐入睡，然后在梦里看见苏选妍，她不说任何话，只是挽着自己的胳膊跟自己走在银杏道路上，那条道路没有尽头，她们就这样一直走着，李柏图在说，苏选妍在听，听完后在他的手心里写字，两人这样一直交流着，李柏图跟她表白后，她就笑着慢慢消失了。但有时候，李柏图会做另外的一个梦，苏选妍会说话了，跟自己想象中一模一样的声音，然后她会骂李柏图不解风情，会跟她吐槽在清吧里那些想要跟她喝酒的男人，会带着一双包含秋水的眼睛，笑着问李柏图：“喂，你喜欢我吗？”
李柏图想起两人的沟通方式来，他试图着伸出手，手心向上摊开。
“我应该是疯了......”他自嘲地收回手时，感觉手被人拽住了，轻盈的，温柔的触感在李柏图手心弥漫着。
阿图，我不知道你是否能看见。那人那样写着。
很感谢在我不能说话的时候陪在我身边的你。
好像那只手在李柏图的手心渐渐出现，白皙的，有青色血管的手，李柏图不再迟疑，一把抓住那只手，抬起头，似乎苏选妍就站在她面前，穿着黑色纱裙，苍白的脸上多了红润，苏选妍在他手上写着：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你，我生了病，不会好了，所以阿图，你一定要好好爱惜自己。
“还有，”面前的苏选妍开口了，声音像是来自天边，她看向李柏图，笑道，“我走了以后，银杏叶应该黄了，很美吧。”
“很好看。”李柏图看着她的眼睛，热泪在眼眶打转。
“我很想活到那时，再跟你一起走过那里。”苏选妍抱住了李柏图的脖子，整个人窝进她的怀里。
“好啊，我要给你拍照，把你拍得很美，一定很美。”李柏图轻轻一眨，眼泪流了下来。
苏选妍在他的怀里笑道：“可是我马上就要离开了。”杏眼尾角的一丝晶莹如同纯粹的珍珠。
“谁说的......”李柏图的泪水不断滴落，哽咽道。
“以后，遇到喜欢的女孩子，一定要告诉她，不要让她等太久。”苏选妍的泪珠滑落。
李柏图将头埋在苏选妍发间，抽泣道：“对不起，对不起......”
“还有，阿图那样好的人，我这样不会说话的人怎么能配上呢？阿图啊，你值得更好的人.....更好的女孩子。”苏选妍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道。
“只要你就够了！我只要你，我只要你！对不起，小妍，我只要你......”像个幼稚园小孩子一样，李柏图哭出了声，伤心难过，根本不及她此刻心情复杂的百分之一。
“我一直在等你来，我知道，你会来的，不管多晚，你总会来的。”苏选妍渐渐消失了，李柏图无力地蹲下身子。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都在等待着自己。他不敢想象这个美好的女孩子究竟在等待自己的时候是有多痛苦。他的指甲陷进手心里，自己真的是个混蛋呐……
被落叶堆积的地方里，李柏图看见了一点古朴的贝壳，他将贝壳拿出来，却扯出了一串贝壳项链，带着凝固的暗红色的血，如同玫瑰花瓣。
走出电话亭，李柏图感觉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他踢着电话亭旁的落叶来到垃圾桶，将它们纷纷扔进去。这时候，他脖子上的耳机跟贝壳项链被人一把取走了，她回神看去，只见是一个踩着滑板吹着泡泡糖的女孩，准备过马路时扭头对李柏图做鬼脸。李柏图赶紧去追，这时候，一辆大型货车开过来，而女孩扭头回来时，眼看即将撞上，这时候却被人一把拽走，摔倒在人行道边。
“我觉得你应该赔我滑板！”女孩埋着头大喊道。
李柏图双手插在兜里，蹲下身子，伸出一只手对在地上趴着的女孩道：“我的东西先还我。”
这时，女孩抬起头：“不给！”
李柏图看见她的脸，一脸惊愕。
“喂，你这表情，还真以为我不给，拿去拿去，谁稀罕。”女孩把耳机和贝壳项链塞给李柏图后站起来，向天桥走去。
“苏选妍！”李柏图朝女孩大叫道。
女孩慢慢回头，那张娇艳的脸蛋不再苍白，在阳光下，她弯了弯唇角，显得格外动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