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年前
“相公你此去路途遥远,可要小心,我不求你功成名就,但求你安然归来。”
“此言差矣,男儿志在朝堂,我寒窗苦读二十载不就为考取功名,建功树业吗?你就在家等着我吧。”
安元替他打理好衣衫,没有反驳,也没有应承,递与他包裹,送他出城。
进京赶考的路上相朝生不敢耽搁,唯恐误了时辰,经常日夜兼程,离京城不过三两小镇的距离,遇见一个落魄的人,他穿着光鲜,家境想来殷实,但那衣服有点脏,他脸上也有些尘土和隐约的淤青,见他过路大概是想上前但缩了回去,相朝生看他那模样估计是饿了,脸色蜡黄。
“这位兄台可是遇上什么难事了?”
尹默生抬头看了他一眼,没作声,肚子咕咕作响,相朝生递过去一张饼他没接,他笑了笑,看出他腹中饥馁但拉不下脸面食嗟来之食。
“我不知道你是衣锦还乡还是要上京办事,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若不吃点东西,恐怕都难等到下一个过路人。”
他把那张饼往前送了送,尹默生总算是接了过去,狼吞虎咽的差点儿呛到,接过他的水问了一句,“看你这打扮是进京赶考的?”
“是啊,你呢?做生意的?”
“我也是赶考的。”
“可我看你家境应该不错,怎么一个人上京?”
“本来是有人送的,路上遇到打劫的东西被抢了,他们也跑了,我身无分文哪里顾得了他们,各自谋生路去了,留我一个人,京城倒是有人接应,可离这里远着呢!”
“既然也是赶考的,不如你我同行吧。我带的干粮虽不多,但还有些银钱,除去京城食宿还能富裕点儿,你我省着用,总能撑到京城。”
“如此倒不是给兄长添了麻烦?”
“同是读书人,理应相互帮衬,走吧。”
“那……多谢了。”
二人进了京城后,尹默生便被人接走了,他本想邀相朝生同去,但被婉拒,直到在考场上遇见才知是同乡,不由得得更亲近了些,还曾一起吃饭聊天,可就是那顿饭,毁了两个人的前程。
尹默生念相朝生在他危难之时帮了他,这个人也是学富五车,实为栋梁之才,因而私下里与其谈及此次试题,暗中有透题之意。然相朝生没能明白他话外之意,表达了自己对这次试题的猜想,尹默生情急之下便说漏了嘴,他已事先知晓此次试题,虽未直接点明题目,可也是给了两个选择,相朝生一开始不信,可尹默生来了劲,加上喝了点酒,直言他来京城之前,父亲已经和监考官有所联系,所以肯定没问题,相朝生当时脸色就变了,可他急于证明自己,根本没有在意,后面再和相朝生再说什么他就是敷衍两句,最后不欢而散。
第二天清醒的尹默生早已忘得一干二净,还自认为帮了相朝生也算是报恩了,而相朝生昨晚回到家对于此事久久不能忘怀,书看了不大会就看不进去了,满脑子都是尹默生同他说的那两个题目,已经知道的情况下他做不到熟若无睹,不由自主地看书的内容也向题目靠拢,可他又不想自己像尹默生一样,一晚上觉都没睡好,与他在考场上遇见连招呼都没打。
如尹默生所言,科考题目正是其中之一,相朝生已有腹稿,写起来文思泉涌,洋洋洒洒。待到放榜之日,他果然中得探花,而尹默生早有准备,虽学术不精,但请教过名师,背得文章,同为探花,这让相朝生心中不屑,对于放榜结果持怀疑态度,后面觐见之行直接拒绝了。
与此同时,因朝中科考作弊之风太过猖狂,经历严查,与尹默生透题之人被发现,他被终生禁止参加科考,同年参考考生的成绩一律取消,重新开始,相朝生经此一事看透官场谋取私利,不择手段,曾经他视为神圣的科举考试竟然有如此鄙陋行径,由此失去兴趣,虽得当时另一监官赏识,但他自认能有此成绩也是投机取巧得来的,就算他有信心能再中一甲,但自觉已没有意义,便辞行回乡。
尹默生自然无脸在京城逗留,后打听相朝生去处,知他回乡,便追上他,二人一同回乡,相朝生对于科考一事虽已看淡,但与他也不想有过多的交集,只是好歹同窗过几日,好聚好散,尹默生对他心怀愧疚,他救了自己,他却害得他未得功名,衣锦还乡,临别时赠予一枚玉玦,答应他日若有用他之时尽管来找。
自那之后,相朝生开设私塾,做了夫子,尹默生也曾去找过他几次,他没见,他知他心有芥蒂,便再没有去打扰他,直到后来相连植找他,他正忙于生意没有见,这一搁再相见,便是阴阳两隔。
…………
“如果一切能够重来,我情愿苦读二十载,与你进京路上再相遇,重新认识你,交一个朋友。”尹默生低着头叹了口气,“可惜那不能。”
“如果可以呢?”
“什么人!”尹默生起身,看到一个白衣服的人,“你是谁?”
“我是来帮你的人。”
“帮我什么?”
“如你所愿帮你时光倒流,回到过去,其实相朝生本不该是这样的人生,如果没有那伙劫匪,你们会在考场上遇见,各自完成科考,你做你的官,他面他的圣,官场上你二人联手会有非常美好的晚年生活。”
尹默生并不否认这种情况的存在,可他不相信时光真的可以倒流,来者猜到他心中所想,不给他点甜头怎么会让他就范?他从衣服中取出一个沙漏,与他之前使用的小巧的沙漏不同的是,这个更像一个正常的摆件,他将其倒转,人生片段交叠分散的光影之内,尹默生置身于那条通往京城的路上,他看到那辆已经快要忘了模样的马车,那个轿夫和那两个仆人,他惊奇地问道,“这不是梦吗?”
时间使催动沙漏,停止时间流逝,将尹默生推向马车里,他便与二十五年前的自己融为一体。待到灵识重合,时间使坐在了马车里,尹默生看着自己的双手,身体,欣喜不已,“我真的回来了?”
“想要改变命运吗?”
“想,想,当然想。”
“那你与我签订契约,我只要你一个月的时间,你便可以从这条路走下去,重新活一次,你是个生意人,人生那么长,而你只需要付出一个月便可以享尽荣华富贵,过你原本最想过的人生,如何?”
“这……”尹默生知道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你如何,何时取走我的时间?”
“这个你不用管,我可以保证这一个月不会影响你的未来。”
尹默生心中盘算,这似乎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更何况还有契约在手,“好,我签。”
时间使无声冷笑,递过来一张纸,他确认后按了手印,那张纸点点消散。
“契约已生效,尽情享受你接下来的时间吧。”
时间使离开后,时间恢复正常,他旁边的书童问他,“公子,前面那个岔路口我们走哪个?都能去京城。”
岔路口?尹默生立刻想起来他当年就是在那条路上遇到的山贼,“走右面那条,右面!”
…………
乜绾辰察觉时间的变动立刻赶到事发地,刚好碰上前来的木梓湮,“尹默生出事了。”
乜绾辰皱眉,“有人动了我的时间结。”
他此行来的目的就是因为尹默生的执念会使时间在他身上产生扭曲,但是按照事情发展不会这么快,他为防止来不及控制,提前在他的身上留下时间结,然而没想到还是有人先他一步带走了他,木梓湮很讶异,“时间使不是在同一时空,同一时间线上只能存在一个吗?”
“所以此人很聪明,他利用我的时间结改变尹默生的过去,如此一来就不能有另一个时间使来参与他们的时间线。”
“那怎么办?尹默生人生本该止步于此,若是他回到过去岂不是乱套了?”木梓湮暗暗卜算,“下一步相朝生就该诈尸了!”
“这个人很了解我的手法,他竟然能解开我的时间结,看来他的身份我要重新打量了。”乜绾辰抬手打碎相朝生墓前的结界,“我们先回到那个时候,看看能在哪个时间点把他带回来。”
“可是……已经改变的时间线可以再出现时间使吗?”
“那是对时间使的束缚,我又不是。”
“你不是……”木梓湮的话还没说完,已经察觉到时间在倒流。
尹默生身上的时间结虽然被解开,但只能让他的时间线开始变动并且延续下去,但是不能被去除,所以他们可以轻松追踪到他的位置,过去的时间在流速上会比现在快很多倍,如此才能在短暂时间里快速改变现在,不至于造成时间线的混乱,可也不能持续太久,因为现在的时间仍在发展。
改变路线的尹默生没有遇到山贼,也没有遇上相朝生,他顺利进京见到了自己的叔父,拿到了科考的题目,在最后的考场上与相朝生相遇了。再见弱冠之年的他,尹默生看了许久,想起他后半生的凄苦,心中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