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这王延翰本想亲自去莆阳参与保福院的祭祀大典,可是这个被王延钧发现了错字的香炉,成了他的烫手山芋,丢了也不是,不丢也不是。丢了它,就违反了此前允诺给保福院方丈铸送香炉一口的约定,他就成了一个打诳语的信徒,变成不实诚不遵从信约之辈;不丢它吧,这错字在炉上真要被人细看见了,又落了一个贻笑大方,也使他脸上挂不住。
如父亲王审知一样崇佛尊圣的王延翰,在香炉的落款上面,写“弟子”二字,也足以看出他的虔诚。只是眼下他却颇显焦虑,虽然母亲任内明安慰了他,但是作为凡事寻求尽善尽美性格的他,对错字一事总是牵肠挂肚,导致他这一夜都睡不好觉。思虑再三,他终于决定不亲自去莆阳了,而是派人带着这香炉去参会,于是半夜起床,秉烛连夜写了一份祭祀贺信给保福院方丈。
第二日一大早,他就嘱托两个使者带着狮子香炉和贺信,前去保福院。待两个使者骑马风尘仆仆赶到保福院时,保福院的方丈在收到王延翰的书信和香炉,并未对王延翰无法亲自前来有过多言辞,他携众僧人向使者施礼表达了谢意。方丈看了王延翰给的贺信,贺信上,这王延翰除了祝贺祭祀大典之外,也只是谦虚说道自己政务繁身,无法脱身前去参会,望方丈海涵,谨奉为大王和国夫人,托工坊铸造狮子香炉壹口,捨入保福院,永充供养。
这方丈看了王延翰的书信,竟觉得这王延翰谦虚虔诚,做事得当,大为赞赏。当然这方丈是出家人,不贪图身外财物,因此并未对王延翰送来的狮子香炉有过多上心,也并不细看那香炉的落款字迹,交代好僧人们置放大典案桌中央,平日看管妥当就是。这保福院的僧人们,也都是出家人,对于香炉也是见怪不怪,领命照办,也未发觉香炉异常,随后,保福院就启动了祭祀大典。
然而,收者无心,送者有意。待使者又连夜赶回来的时候,王延翰就问使者,那方丈可收了香炉之后,都说了什么、问了什么,使者一五一十地禀告了王延翰。
“哦?那方丈和僧人可有细看那香炉吗?”王延翰颇有心思地问道。
“那倒没有。他们将香炉置放在大殿案桌上后,未多时就做了祭祀大典,诵经、法事。只是交代僧人好好看护香炉。”使者回答道。
这两个使者其实也未注意香炉的落款问题,所以他们也不知道香炉有异样。
“祭祀大典结束后,那香炉还放在大殿案桌上么?”王延翰继续问道。
“就高高放在大殿案桌上,焚香供养,佛祖圣人。”一个使者回答后,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他不知道王延翰究竟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哦……”那王延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们辛苦了。没别的事了,回去休息吧!”
“那属下就告退了。”
两个使者走后,这王延翰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这个差点让他脸面丢尽的事,总算让他给糊过去了。
这字确实是他亲自所写,他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在工坊里,他用毛笔写下的时候,还亲自让工匠们按他的字迹刻到香炉去的,刻完之后他自己也读验了一遍。他暗自骂自己确实有些愚钝,这么大的错字,他居然没校验出来,给疏忽了。心有不甘的他,竟有些埋怨那个刻字的工匠未帮他校验错字,如今错已形成了,怪谁呢?然而,他现在是不会再去挑起这件事了,他希望这件事早点过去,他希望那方丈和僧人,再不要去搬动那香炉,不要细看那香炉上的落款,他甚至暗自祈祷,保福院香火旺盛,那落下的香火尘灰会把那落款给遮盖了。
总之,这事,就是一块他隐私的伤疤,他希望早点好起来,越少人知道越好。
然而事与愿违,那个在他自己看来,和他八字不合的弟弟——王延钧,居然把事给捅到王审知那里去了。
那两个使者一走没多久,王审知就召来了王延翰询问事情。
“延翰,你给莆阳保福院铸造了一口狮子香炉送去了,是吗?”
王延翰一听王审知在问这事,骤然有点暗自紧张起来,调整好情绪的他,若无其事回答道:“是的,爹。保福院做祭祀大典,我为爹娘祈福,特铸造了一口狮子香炉,捨入保福院,永充供养。”
“崇佛向圣,也难得你有如此孝心。”王审知点了点头,“只是……”
听到“只是”二字,王延翰的内心就暗自叫苦,他知道肯定是多嘴多舌的王延钧告了状。
“只是,我听说,你在香炉上题字,出了点小差错……”王审知看到王延翰脸色微变,知道他十分紧张,也尽量把话说得婉转一点。
“谁、谁……说的?”王延翰支支吾吾之中,压抑不住有点恼怒。
“我说的。”
谁都没想到,那王延钧竟然从屋外推门,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你送给保福院的狮子香炉,把狮子的狮字,给题刻成了师傅的师字。”这王延钧可毫无顾忌,一下子就把王延翰那“隐私伤疤”给光明正大地暴露出来,还“血淋淋”地撕开了它。
“你……”王延翰恼怒不已,下唇紧咬,双手拽进拳头,两眼迸射着怒火。
“延翰,可有此事?”王审知看到王延翰恼羞起来,就神情严肃地问道。
“爹,……有……”那王延翰嘀咕道。
“你一个堂堂盐铁发运使巡官,做事这么不细谨!让人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王审知有些恼怒。王审知平日做事克勤克俭,低调做事,理政愈勤,述职无怠,可谓兢兢业业,面对功利禄他都不是特别贪图的人,但面对“声名”二字,他却十分看重珍惜。
“爹,这事,怪不得我。应该是工坊的工匠刻字不细谨,刻误了。”这王延翰见王审知责怪,赶紧想办法推脱自己的责任。
“大哥,我看那香炉上的楷书笔迹,应该是你题写的吧。是你笔误在先,人家工匠不过是按字刻写,工匠怎么能误呢?”这年龄小小的王延钧仰着脑袋,笑着看王延翰。
“你这个不读诗书的毛头小子,哪有你什么事!”王延翰恼骂道,“我题写了字,那工匠就不能刻误了?!”
“又来骂我。你是盐铁发运使巡官,你题写了错字,还能赖工匠?就算你题写对了,工匠刻字有误,难道工匠刻字之后,你没校验过吗?”别看这王延钧青少年的模样,顶撞地大哥来,他却十分理直气壮。
“你……”王延翰气得牙关紧咬,他恨不得冲过去直接给弟弟王延钧两个耳光!心里暗自骂道,不是同一母亲生的,果然就是自己的宿敌!
“反正工匠刻错了,时间紧迫,所以就将错就错了……”王延翰用犯错的眼神,瞟了王审知一眼,嘴里嘟囔道。
“你认定是工匠的错?”王审知瞪着他。
“是的!”
“那好,工匠要如何处罚,那是你的事;而你的校验疏忽之错,爹也不饶你,需要家法伺候!玷污家声者,棍罚二十。”
“啊?”王延翰有些讶异,更多的是惊吓。
那王延钧却像个懂事的孩子一般,取来了家法棍,递给了王审知。这一幕又让王延翰看在眼里,他的眼光简直就是毒蛇一般,恨不得一口吞了这个无情无义的弟弟。
“我们王家,从来家法严明。想当年,你大伯还在的时候,爹有做错任何事,大伯也是家法棍伺候我。爹现在想想,这家法是对的,若无家法棍伺候,爹也不会有今日!”那王审知拿着家法棍,冲王延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