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官相护,这也是个狗官,我呸!’陆离眼见涂知县不管不顾的离去,顿时心中暗骂,踉踉跄跄的被推着走出县衙。
一个文人模样的吏员迎面而来,看着眼前的情况好奇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边上的衙役笑着招呼道:“见过宁文书,一个泰山猎户犯了事,知县老爷要把他跟一群犯人一起押送到济宁县去。”
陆离听闻后只是冷哼一声没有再反驳,反正不管他说什么都没有用,还是省点力气。
宁桓辅是泰安县土著,少小就随父习读经书。然而宁父只是个普通秀才,家境虽然说不上是赤贫,不过也是勉强节俭度日,衣物破损也是缝补再穿。
宁桓辅喜读书,而且经书杂书都不忌口,不过宁家也没有余财能供养他脱产读书,只能是早早就找了个糊口的工作。
因为读过书识得字,也能说些道理出来,勉强也算是个读书人。也就托些关系打点当上了衙门最低等的从九品文书一职。
听到衙役的回话,宁桓辅看了看面上桀骜不驯的陆离一眼,开口道:“林主薄已将此事交付于我,你且稍等,待我问个仔细好登记去济宁县的名单。”
衙役对宁桓辅的客气很是受用,笑容满面的点头哈腰道:“宁文书客气,你尽管问。”说着转头恶狠狠的对陆离说道:“老实回答宁文书的话,不然有你的苦头吃。”
陆离眼皮都不抬一下,就当是恶犬在边上犬吠。
宁桓辅看着眼前的一幕不动声色问陆离道:“你姓名为何?年庚多少?犯的什么事情?”
陆离看了看眼前这位面无表情的吏员,哼声开口道:“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陆离是也。”说着撇了一眼旁边的衙役继续道:“今天出门没看黄历,犯小人了。”
“这刁蛮猎户是在市集上无故殴打他人,被我兄弟们擒拿住,宁文书不要听他胡言。”衙役恶狠狠瞪了陆离一眼,转头笑着跟宁桓辅解释道。
宁桓辅心知肚明其中可能另有隐情,这衙门里的勾当他身在其中也是基本周知的。不过既然知县都已经断定结案,他也不可能自讨没趣。
不动声色继续问道:“还未说年庚是多少?”
陆离闷声道:“十八。”
宁桓辅心中记下准备等下去公厅将这人姓名信息都登记上,之前林主薄安排他登记要发送去济宁县的犯人名单,他都弄妥当后回来撞见陆离,这是意外添加的一个了。
想了想宁桓辅又对衙役说道:“明日一早人犯们就要押送去济宁县,不要明日出了什么状况劳烦知县大人动问才好。”
心想这少年猎户得罪衙役,怕是在县牢里受罪了,不过自己稍微点醒一下,这些衙役也不会太过分才是。
衙役心想的是宁文书怕他的差事出意外,在知县和主薄面前会吃挂落,那自己也只能是忍住不对这刁蛮猎户使太过分的手段,以免得罪了宁文书。
陆离也是听出来了这宁文书的言外之意,不觉得打量下他,不明白为何对自己一个陌生人抱有善意,不过心中也是记住了。
秋风乍起,落叶纷飞。
泰安县往济宁县的官道上一道队伍迤逦前行,正是以宁桓辅为首的一行人。除了宁桓辅有一匹矮马代步,其余人都是徒步跟随在后面。
其中人犯有三十七人,包括陆离在内。押送的民壮七人,除了人人配了一把腰刀以外,还有两人配了弓箭,是民壮里的弓手。
骑马的宁桓辅腰间配了一把长剑,不过看着也只是装饰用罢了。
跟陆离起冲突的衙役没有跟随一起。
衙门里的衙役也是不同的,大致分三种:
一是捕快,主要负责侦缉罪犯、维护治安,类似于现代的刑事警察,与陆离起冲突的就是这一种;
二是皂隶,影视中在官员出行时伴随左右,拿着回避、肃静牌子,以及在审案时站衙门两侧喊威武及打板子的都是皂隶,类似现代的法警;
三是民壮,主要负责把守城门、衙门、牢狱、库房等要害位置,类似于现代的武装警察。
济宁县在泰安县西南方向,距离约有二百里,一行人估计要三天时间才能到达。
所有人犯就是双手捆在一起,其余的防护措施都没有。除了中午啃了干粮休息一下,一整天都是在赶路中度过。陆离实在是觉得无聊,忍不住快步走到队伍前面。
押送的民壮也就是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一副散漫的样子。
陆离好奇的抬头看向坐在马背上也是一脸悠闲的宁桓辅问道:“宁文书,你们就这样子。”说着举了举捆扎的双手,“就不怕我们逃跑吗?”
宁桓辅笑了笑说道:“为什么要跑?他们无非就是斗殴、偷钱等小罪,或是家里没钱赎人。这次去济宁县平平安安回来也就差不多都能回家了。都是在本县有根有底的人的,何苦自讨苦吃。”
说着半开玩笑半警告的道:“陆小兄弟也只是斗殴的小罪,此趟服役回去也就差不多能获释回家了,没必要做些多此一举的事。”
陆离闻言一愣,想想也是,若是这次回去就能回家了,他们倒是不必瞎折腾,又不是要砍头的重刑犯。乡里乡亲的,这些民壮和犯人说不定还都是相互熟识的。
虽然心里还是不忿,但也弱了想搞事的念头,毕竟现在势单力孤,也没有搞事的实力。
见带队的宁桓辅还算好说话,陆离继续问道:“那知县把我们一群人押送到济宁县做什么?”
或许也是闲着无事,宁桓辅也是颇有耐心回答道:“秋冬季节河枯水低,行船不易,秋漕运输困难。朝廷要南北大运河沿途各县都要抽取人力协助,主要就是作为纤夫在水位低的河段拉船。所以也不独是我们泰安县要出人。”
“什么是秋漕?”陆离疑问道。
平日劳形案牍,宁桓辅也是积累了很多与人沟通交流的欲望,而且这种为人指点迷津,展现自己学识的感觉也是让人有点上瘾,也是兴致勃勃的说道:“我们大楚边境多少都有些夷蛮异族,多数不知礼仪,行若禽兽。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异族自身不事生产,唯知劫掠以饱私欲,每至秋冬之际便大肆劫掠大楚边民,谓之‘秋狩’。而朝廷自然是每至此时便要边关各地严阵以待,以护边民,谓之‘防秋’。尤其是以河湟与辽东边患最重。”
说着略微叹息道:“然而兵马一动,耗费粮草无数,仅以北地出产供养北军数十万大军无以为继,只能调集南方各府粮草以济北方。”
陆离不解道:“为何我们不能主动出击,将敢于犯边的异族击溃,让他们再也不敢过来?”
宁桓辅摇摇头道:“此事不易也。北夷与我大楚不同,他们也分为各族不一,同族又分各部,繁杂难以理清关系。寇边之人也没有明张旗号,而是行事鬼祟。北夷尚骑,一骑就有三至五匹马,行进如风。寇边之众或数百或数千不一,有机可乘便呼啸而来;见官军严阵以待便呼啸而去。官军多步卒,追之不及。况且大楚北方边境何止千里,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陆离不以为然道:“既然找不到正主,那就起大军将边境几百里内的北夷全都扫荡一遍。”
宁桓辅皱眉道:“如此师出无名,朝廷岂不是要担上暴戾无道的名声。”
陆离嗤笑道:“所以宁愿边境百姓遭殃,也不愿脏了自己的手?那些遭难的边民还不如把上缴的粮食和丁税喂狗,好歹也能听到几声犬吠。”
见陆离暗骂朝廷官员还不如狗,宁桓辅却是板着脸没说话,虽然自己也被陆离的地图炮攻击了,但是从情理上看陆离的话也不是毫无道理。
自从二千年前的殷周革命后,为了证明自己推翻殷商建立周朝的法理正确,周人指出殷人治国不问苍生问鬼神,已被天命所抛弃。而周人高举‘敬天保民’大旗,自称以周代殷是顺天而行,天命在周朝。
春秋时期圣人继承周朝的保民意识,提炼出以‘仁’为核心的思想,并且有教无类创建名教。后来发扬光大为历代统治者所推崇,都自认是仁者爱民,自己的皇位是天命所归。
千百年来潜移默化之下,天下读书人都是以爱民自居,历代统治者也是不停包装自己爱民如子。所以对中原历代王朝来说,保民爱民是绝对的政治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