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先生好,我是昊天帝俊集团副总裁,我叫昊晴静。”
昊晴静不仅脸上微笑,眼里都是笑意,双手往身上西服抹了抹,伸出右手,略微弯腰,一个很标准的握手姿势。
暮春三月叼着二十厘米长的铜烟枪站起来,把手里的饭和筷子搁在木椅上,看了看自己的手,干净,年轻的手,起了些茧子,那是经常握很重的东西造成的。他蹲下,手往地上摩擦,站起来,看泥沙污垢的手,点点头,笑了,很满意。伸出右手停在昊晴静面前,昊晴静主动握住他的手,笑的更灿烂。
松开手后,昊晴静依然注视暮春三月,把手往旁边的光头一伸,说:“阿壮,拿上来。”
光头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包包,这是个可以装下小果整个人的包包,他迅速把东西提上来,放在昊晴静手里。包沉甸甸的,她的手晃动了一下。立刻动作麻利的拉开包包的黑色拉链。然后把包包用双手托着,伸到暮春三月的面前。包里一叠叠哈撒金光闪闪,那是通体透着金光,用一种特殊的材质做成的,烧不掉,泡不烂,黑夜里也能发光。
“这是一千万哈撒,给您的。”
老炭伸出头,眼睛眨了眨,抹了一下口水,咽了口唾沫,不敢出声。
小果她妈双手搭在老炭身上无意识摇了摇,瞧着那包里的亮闪闪,嘴里念念有词:“老公,你看,好多哈撒。”
小果一手拿两把伞,一手揉了揉眼睛,这是她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多的哈撒,屏住呼吸,感受着哈撒的光芒,她想到了海洋上的鱼儿,和海里的龙虾,她想吃饭,摸摸像矿泉水瓶被踩扁一样的肚子。
哈撒在暮春三月无动于衷的眼睛里闪闪发光,无尽的诱惑,他把眼睛合上,举起手掌摇了两下:“不要,你们走吧。”
他把烟枪挂在墙边的铁丝上,重新拿起碗筷坐下,一口一口扒饭吃。
“我告诉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阿壮眉毛都挤歪了,额头青筋突突暴起,两个沙包一样大的拳头在暮春三月面前晃了晃,“你到底收不收?”
“阿壮,不可胡来。”
“不是,这老头怎么说不动啊。”
老炭一家缩在一起,往后退,表情七上八下,像三只冻得哆嗦的猫。
阿壮气冲冲走到飞车后尾,打开门,里面有钢管、枪和一箱未开封的啤酒,他的目光扫到枪上,停了一秒,脸上变成囧字。扫到钢管上,停了两秒,摇摇头。扫到啤酒上,仿佛一盏灯亮起,双手粗暴的把箱子撕开,右手拿出三瓶酒,左手砰一声,关上门。他气势汹汹来到暮春三月面前,左手拿两个酒瓶,一个被塞进裤兜里。右手和左手现在各拿一瓶酒,表情恶狠狠的磨牙咧嘴,面色涨得通红,眼睛睁大,布满血丝,眼里杀气腾腾,冲着暮春三月,一边砸自己头一边吼:“啊,看,看。”
“嘣嘣”
两个酒瓶碎了一地,酒滋啦满地流淌,酒气香味醇厚,在空气中荡开。暮春三月依然吃着饭,没有动静。小果抖了两次身子,闭了两次眼睛后,见阿壮拿出裤兜里的一瓶酒往光头上敲,同时说了最后一句:“看见没。”接着一声“嘣”小果抖了第三次身体、闭了第三次眼睛。腿软绵绵的,身子挂在她妈身上。
昊晴静眼神爆射出怒火,狠狠盯着阿壮,阿壮摸完头,头上是一些酒渍,然后舔舔手掌,嘴巴咂了几下,残留的酒气冲得他脑袋咕噜噜擂鼓似的,享受酒味的美妙,他瞟一眼生气的昊晴静,垂下眼帘,看地面缓缓流动的酒,像小狗一样畏缩,装憨,不敢说一句话。
昊晴静礼貌很有诚意的低头道歉:“暮春先生,对不起,我会罚他的。暮春先生现在不方便,那我们改天再来吧。”
暮春三月没有任何表情,饭吃完了,站起来,走到一个木桶前,把碗筷放下,碗浮在水上,筷子沉入桶底。看了自己脏了的手,才发现刚才吃饭时没洗手,手放进木桶里搓了搓,用铁丝上挂着的抹布擦干净,把烟枪拿下来,放进兜里,背负双手,转过身,背着门外的人,叹了口气:“把东西留下,三天后,来接我。”
昊晴静有些发愣,阿壮大喜,高兴的像兔子一样跳起来,跪地上磕头如捣蒜,连说:“多谢暮春先生,多谢暮春先生。”然后站起来。
昊晴静即刻拉起拉链,把包包放地上,喜笑颜开:“多谢暮春先生肯赏脸,三天后必来接您,告辞。”
昊晴静拿出一叠哈撒,抓起老炭的手,把哈撒放上去:“这是给您的带路费,我们现在要走了,送您回去。”
“不用,不用。我们还有事情。这这这。”
“这是给您的,那我们先走了。”
昊晴静转身带着阿壮坐飞车离开。
老炭捏着那一叠哈撒用手掂量了一下,心算重量:“十,十万哈撒,我滴乖乖。够我种五年地了。”
小果她妈快速抢过来,放进胸罩里,抽三张,递出去:“给你三百哈撒,拿去买烟酒。”
老炭跳了一下脚,双手比了比自己:“我曹,那是她给我的。”
老炭脖子一挺,夺过三百哈撒,那薄如蝉翼的哈撒被他揣进兜里,接着手一伸:“还给我。”
“不给,要给女儿买衣服的。”
“哼,不跟你一般见识。”
老炭转身上前,盯着地上的包包眼睛发了一会儿光,然后向暮春三月询问道:“老爷子,您是不是要出山了?”他上前,手从兜里摸了很久,最后拿出那三百哈撒,另一只手握住暮春三月的手,那只拿钱的手塞进握住的暮春三月手里,暮春三月把手往后弄弄,老炭的手前进,说:“收着吧。刚才拙妻骂您,您千万不要走呀,这里需要您,您消消气。”
暮春三月甩掉老炭拿哈撒的手。老炭把哈撒放回兜里,然后立在地上看暮春三月的脸皮被风吹得荡来荡去,以及悠远深邃的目光令人捉摸不透。
暮春三月抬头看了看被树叶切割成不同形状的天,阳光一缕缕照下来:
“我在这里已经十年,要出去一趟,说不定不会回来了,你们要修什么东西,以后可以跟镇上的老掌柜说,他虽然不是一个修房师,但普通一些的,还是能够修好的。”
老炭推推小果妈的手,低声怪罪:“都是你的错,现在好了,老爷子被你气走了吧。”
“老爷子,您大人有大量,我刚才一时糊涂,口不择言,骂了您,您是知道的,我这脾气,一向直来直往,您不要见怪啊。”小果妈手一直在抹眼睛,鼻子抽了三下,偷偷瞥了暮春三月一眼。
暮春三月把包包拿起,转进屋里,出来时腰上多了一个灰色布袋,用很久了,破和旧,布袋是用一根黑绳穿过洞孔系在腰间的。里面装着东西,袋子往下坠。
“走吧,今天是最后一次了。”
沿原路返回,途径一家小店,暮春三月冲着店里的一个上了年纪的胖子打招呼:“咿呀咿呀。”
胖子从摇椅上霍的直起腿,热情迎上去:“咿呀咿呀。”
“老爷子,您来了。”
“老掌柜,今后镇上的一切修补的东西就交给你了。”
“老爷子,您这是干嘛?”
“我要走了。”
走到小果家,小哒远远地摇屁股跑到小果脚下乱窜。小果蹲下,摸摸小哒:“小哒,有没有想我。”小哒点点头。
“小哒真乖。”
一片废墟,一片狼藉,暮春三月伸进袋子里的手拿出来,手里一把铁锤,黑色的锤头两头是平的,中间是一根黑色的直径四厘米长四十多厘米的木头接上,做手柄。手里还有四根随处可见的钉子,三厘米长,帽头是向里弯的半圆。
他走到房子的四个角落,擦除地上的灰尘,动作娴熟,各钉了一根钉子在地上。
他在房子里的一块块石头中,走走停停,蹲下站起,轻轻摸着石头,或者用铁锤重重捶碎石块。两片薄薄的嘴唇不断翕动。
三分钟后,他走出房子。把铁锤放进布袋合起掌,闭上眼睛,嘴里轻轻念道:“万物有灵!”
小果看到四个角落里的钉子被金色的光线连起来,里面的石块剧烈颤动,升起,有些石块调皮,在地上蹦跳了两下,然后汇聚到天花板上,融合在一起,天花板修好,洞也没了。房子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她惊呆了下巴。
暮春三月睁开眼睛,转身准备要走。
小果妈和老炭两人互相搡来搡去,都说:“你去,你去。”走到暮春三月面前,扑通一声,两人跪拜在地。
老炭:“老爷子带我女儿去见见世面吧。”
小果妈:“我女儿能吃苦耐劳,什么都干,您千万要收她为徒,让她成为修房师。”
“起来吧,我一把老骨头了,孩子跟着我遭罪。”
“不怕,我家小果能受得了。”
“您就收了她吧。”
老炭肘推小果妈,小果妈进屋里,不一会儿,拿出一个行李箱,塞到小果手中,小果愣了愣。
小果妈叮嘱:“衣服给你准备好了,里面放了一万哈撒,饿了就去买吃的,买好看一点衣服穿,该吃吃,该花花,咱家有哈撒。”
“我不。”小果跺脚,“老爷子凶的很。”
“你不想买飞车了?”小果妈说。
要赚哈撒,赚好多好多哈撒,小果嘴巴扁扁,点点头:“要买。我要让你们住好穿好吃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叫炭小果是吧。”
“对对对。”老炭爬起来,点头如小鸡啄米,拍拍手和膝盖,灰尘一点点掉在地上。
暮春三月专注眼前的小果,一米六多,畏畏缩缩,短发,很像男生,穿着背带裤,天蓝色有点灰,裤腿宽松,差不多到膝盖,上身是一件简单的短袖白衬衣。露出白嫩嫩的双腿像两根白萝卜一样,挺直,立在地上。小果往她妈身边躲,被她爸拉出来,推到暮春三月面前,小果抱伞不敢动,心里扑通扑通跳,胆怯和害怕滋生。
“几岁?能吃苦么?”
“十八岁,能能能。”老炭再次点头。
“带她可以,要听话。”
“好好好,一定听话。”小果妈也点头。
暮春三月绕了小果一圈,站定,捏捏小果的脸蛋,敲敲她的手和腿。小果的上方出现一个透明的身影,和小果一模一样,小果的灵被暮春三月敲出来。灵对暮春三月灿烂地微笑着,暮春三月点点头露出笑容。如果暮春三月的腰能直立起,就有一米七多,现在只有一米五多,小果瞧着比自己矮半个头的暮春三月,诚惶诚恐,缩手缩脚,不知其所以然,她感到一阵眩晕。
暮春三月一拍小果的头。灵重新进入小果的身体里。小果瞬间精神十足。
“走吧,小鬼。”
“是小果啦。”
小果跑进家里放伞,进房间拿出了自己喜欢的书放进行李箱。跟小哒告别:“小哒,等我,回来给你买吃的。”小哒在后面汪汪汪。
一小一老慢悠悠走在夕阳西下的暮色里,走到清幽林,走上清幽石阶,停在那间简陋的房子外面。
小果走进去放下行李箱。屋子里面老旧的墙壁乌黑油渍。几只四脚壁虎钻进墙壁缝隙里。她闻到了一股像泥土的气味,她一下去回到田地里,麦子哗啦啦一浪高过一浪。从行李箱中拿出一本书,走出屋里,来到一块光滑的鹅卵石前,她像乌龟一样,伸开双臂,抱住鹅卵石,脸贴在上面,最后爬上去,摔下来,再爬上去,躺在顶上,翘起腿,四面都是树,树叶沙沙,夕阳还在,暮春三月正在石头砌成的灶台上烧柴火做饭,炊烟袅袅升起,小果摊开一本书,念起来:
“蝶恋花”
“今古山河无定据,画角声中,牧马频来去。”
“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
“从来幽怨应无数?金戈铁马,青冢黄昏路。”
“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书声琅琅,暮春三月静静聆听着,在灶台前,火光映红他的脸。他站起来,立在斜阳里,背负双手,他照着念了,想了很久,最后摇头叹气。
时间在小果的念书声中,像一个小偷,无人知道的逃走了三天。小果已经在外面等他。
屋里的那张床,被子已经叠好了。他站直身子,一米七多,在一面镜子前,他伸手在自己脸上摸摸,在耳朵后用手指挑了挑,慢慢拉出来,一张人皮面具被撕下。镜子里映出的面容,清新俊逸,带着成熟的青春气息,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微笑说:“好久不见。”
他重新戴好面具,重新弯腰。
“暮爷爷,快点。人来了。”
门外的车来了,来接他们了。
他走出来,看了这里最后一眼。
“清幽林,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