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穹顶无悲喜,因果循环报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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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了,张天临还在天台喝酒,不,确切来说,他是在发酒疯。
时而趴在地上,时而跃起狂舞,时而仰天大笑,时而掩面痛哭,远看活像一出默剧,无声地发泄着他心中压抑了百年的情绪,没有人来打扰他。
那道被解开的禁金咒又回到了他的手臂上。
怀中南荣子墨的意识似乎蠢蠢欲动,不时撩动一下张天临的心弦,只不过张天临陷入癫狂的程度太深,一直没有察觉到,直到寂静的风再不吹动一片落叶,张天临仰躺在地上,双眼半睁半闭,让人也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在发呆。
南荣子墨的意识动了一下。
张天临的眼睛睁开了几分。
……
“青云,感觉怎么样了?”
一个宽敞的房间,亮着一盏昏黄的灯,天花板很高,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幽邃,入云龙唐卿端着一壶酒、一份定食、一碗汤和几个小菜进来了。来到了方青云的床边。
方青云此时已经醒了,看起来却像是老了四十岁,满脸凹陷的皱纹,牙齿掉光了,干瘪的嘴唇边缘一节一节折进了空荡的口中,他的身后垫着一个半高的枕头半躺在床上,双手搭在被子上,像极了两根枯树枝。
“唐……大哥……”
见唐卿来了,方青云枯瘪的双眸也有了些许神采,想要抬手,却只能举起几寸,用医生的话,他的症状体现为重度横纹肌溶解,伴随着急性肾衰竭,其实就是由于被水中火几乎燃尽了肌肉和水,而肾脏恰好主水。
“你别动,我来喂你。”
唐卿轻轻地扶住了他想要抬起的手,就像冰块一样冰冷。
“嫂子给你弄了参汤,但是我和她说,你现在还太虚,禁不起大补,所以就让她给你弄了点鸡汤玉米粥,来,吃点。”
“是……麻烦唐大哥了。”
“都是兄弟,什么麻不麻烦,来,张嘴……”
一口热粥入腹,他冰冷的身体总算有了些许温度,半碗下去,脸上也算有了些许人气,甚至流露出了些许勉强的笑容,唐卿盯着他那枯干的面庞,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不该和他说实话,关于方志忠已经……
“唐大哥,我以后……还能修炼吗?”方青云沉默了半晌,问出了这个残酷的问题,无论这个问题的是否有答案,答案是什么,这一切也都是他咎由自取。唐卿愣住了,但还是带着鼓励的语气说道:“一定可以的,你的根基还有些许的保留,一定是可以再修炼的,大不了从零开始,我们几个陪你。”
“唐大哥,我们做过的那些事,真的对吗?”
究竟什么样才是完全的对,又究竟怎样,才是完全的错呢?
就好像,因为有了阴阳,才有了万物,但也因为有了阴阳,才派生出善恶,善难化恶,恶能损善。即便是这样的天道,又有谁敢妄言它对,或是错呢?唐卿深深地叹了口气,似乎无力回答他的问题,即便是被世人称为八大怪,他们本来也不是这个样子的。
唐卿不言,方青云也不再发问,直到唐卿再一次把温热的勺子递到了他的嘴边,尴尬的寂静才有了些许缓和。“对了,唐大哥,帮我把蓝心喊来,把千寻也带过来。”
“好。”
蓝心是方青云的伴侣,而方千寻则是他的儿子。
而就当唐卿刚刚起身之时,门却突然被人撞开了,来人正是蓝心,一头凌乱的短发,穿着单薄的睡衣,外面的温度很低,而蓝心却满头大汗,牵着一个看起来大概十三四岁的方千寻,而唐卿却怔住了,因为母子二人的身上都满是血渍。
“嫂子,怎么了?”
“是张……”而就当蓝心张大嘴巴,要喊出那个名字的时候,一只手从背后直接贯通了她的心口,握着她那还在颤抖着的心脏,伴随着一阵鲜血迸溅,他捏碎了那颗心,而这只手的主人,也就是她呼喊的那个名字的主人。
蓝心瞪大的双眼还未能瞑目,身体倒下的瞬间,一张死灰般的面孔出现在了她身后。在一旁的方千寻直接吓得跌坐在地,张天临踏出了一步,直接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踩着蓝心的身体走进了房间,他走得很慢,而每走一步,地面上都会留下一个深坑。
“入云龙,滚远点。”
“张……”唐卿差点失去平衡摔倒,张天临的脸色极差,枯黄中透着死灰,双眸却是充满了血丝,如同两把利刃刺穿了他的身体,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张道长,有话,有话好好说,咱们……咱们别激动好吗,大家都是修道之人,咱们都是讲道义……”
“道你个屁,叫你滚!”
下一刻,张天临神上三阶的威压大放,直接就将唐卿震飞了出去,墙上出现了一个人形大洞,却丝毫没有波及到躺在床上的方青云。
“有点日子没见了,还好么?”张天临收敛了威压,随手把方千寻扔到了一边,语气也变得平静起来。
“还……还好……”方青云挣扎着转过头,看着满身是血的张天临还有倒在地上的妻子,双唇颤抖着,可他不敢大呼张天临的名字,因为方千寻还在他手上。
“还好就行,来,陪贫道喝一杯”
张天临平时很少自称贫道,虽然他贫,但那只是他不追求财富罢了。张天临说着,拿起了装米饭的碗,往后一扬,倒掉了。又把装着剩下小半碗的鸡汤粥灌入口中。
“粥不错,谁做的?”
方青云怒目地盯着尸骨未寒的妻子,却强压火气,没有作声。
碗空下来了两个,张天临抄过刚刚没被震飞出去的椅子,坐下了,又从怀中摸出一瓶白酒,倒了一碗,放在自己面前,又拿过方青云面前的碗,只见酒缓缓地沿着碗壁上涨着,直到满了出来,湿了盘底,又满出来打湿了方青云的被子,直到满满的一瓶酒彻底见底了,张天临才随手一甩,在墙角发出了一声玻璃的破碎声。
“愣着干啥,喝啊,我请的。”说着,张天临端起自己面前那碗,咕咚咕咚地就灌入了腹中,方青云却无声地盯着那满满一碗,即便他能端起来,也完全无从下口。
“道长,它太满了。”张天临一碗已经喝完一半,放下了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方青云也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勉强挤出一丝赔笑说道。
“为什么我这碗就没事,你那碗就满成那样呢?你看,连被子都湿了。”
还不是你故意这样倒的?
方青云在心中骂着,却不敢言说,微微低下了头。
“看好了。”
说着,张天临端起了他面前的碗,竟没有一滴溢出,碗口微倾,便把那碗中的酒倒入了自己的碗中,眼看着他那碗也快满出来了,方青云却愣住了,因为当张天临眼前的碗装满四分之三时,他即便继续再倒,液面也不再继续上升了,直到张天临将整碗酒都倒了进去,也没有溢出哪怕一滴。
“因为你的碗,不够大。”
这话听起来有些怪趣,却是别有意味。
张天临顿了顿,看着呆滞的方青云,淡淡地道:“你爹流沙鬼杀了我最重要的人,所以他的命,我也背了,不过呢我这个人,最讨厌什么呢?讨厌干等,更讨厌功亏一篑,最讨厌的就是徒劳无功,而你爹,让我几百年的干等功亏一篑,最后徒劳无功。”
“干得好。”
方青云淡淡地开口了,似乎是已经预料到了什么,并且坦然接受了。
这一刻,他在挑衅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