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势磅礴的王宫。一座庄严的殿宇内已是歌舞升平,余音缭绕,殿中下方几排台基上都置满了美酒佳肴,每张台基前均坐有一名头戴官帽,身着黑色华服的大臣。此刻席间已是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言语欢畅。
墨顷宇举着铜爵,抿着酒水,心不在焉地望着殿中几个随着轻乐起舞,衣袖飘荡的舞姬。
“墨爱卿是否满意?”坐在殿内上首头戴旒冕,睥睨天下的中年男子望着坐在大臣席中的墨顷宇高声道。
墨顷宇见此,连忙放下手中铜爵,起身躬身道:“臣甚是满意!”
“哈哈哈……满意就好!满意就好啊!”中年男子故意拖长了声音,拖腔拉调着笑道。
墨顷宇脸色淡然,心中忍不住一阵唏嘘。
将军府邸内幽静的园林西院中。
贵妇正坐在池塘边一处亭台的石凳之上,管家福伯唯唯诺诺的站在一旁不敢发出一丝声响,而她身前则站着一位头戴青纱抓角头巾,身着宽袖素衣,背着小木箱的老者。
“扁大夫,小公子情况如何?”贵妇抬头望着老者面带忧色道。
“回夫人,小公子确实天生患有眼疾,头部摔伤并无大碍,只是皮外伤,老朽已给其敷了药,多休息休息便可痊愈。只是……”素衣老者欲言又止。
“那还好,还好!”妇人喃声自语,心情这才舒缓,只是见老者如此模样,又是疑惑道:“扁大夫,只是什么?”
老者上前一步,更显恭敬道:“不瞒夫人,小公子虽是皮外伤,但伤口面积较大,日后怕是会留下疤痕!”
闻言,贵妇长长叹了一口气,苦笑道:“人没事就好!对一个活在黑暗中的人来说,面容好坏,又有何重要?”说完对管家福伯挥了挥手,道:“带扁大夫去账房领赏!”
素衣老者听闻连忙躬身施礼,而后跟着管家福伯出了西院。
此刻,池塘边只剩下了贵妇一人,她的目光时而注视着远处的屋子,那间屋子赫然就是先前素衣老者出来的地方。
过了许久,忽然一个扎着两个马尾辫,肤如凝脂般的女童走到了她身边,女童用稚嫩的小手碰了碰默然坐着的贵妇,小心翼翼的低声道:“夫人,小公子怎么样了?”
陷入沉思的贵妇被女童的举动惊醒,嘴角扬起一抹笑容,伸手摸向女童的脑袋,低缓柔声:“哦……是燕儿啊!大夫说没事!”
被叫做燕儿的女童乖巧地站在贵妇身边,任其抚摸脑袋。
“夫人,燕儿可以去找小公子,替爷爷道歉吗?”女童燕儿一脸期盼地望着妇人。
贵妇听后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不用道歉的,不是你爷爷的错!他也不知道小公子眼睛看不到的!”说完见女童露出失望的神情,她站起身又道:“我可以带你去看看他!”说着牵起女童的手向不远处的屋子走去。
两人穿过走廊来到屋子大门边,两边的婢女连忙躬身行礼,“见过夫人!”
妇人没有停留,拉着女童径直跨入房间。
房间内一直陪着男孩坐在床榻边的护卫见到来人,连忙挣脱男孩拉着的手,起身上前恭敬道:“卑职见过夫人!”
贵妇点了点头,无奈地望着一边又开始哭啼的男孩,随后挥手,对护卫低声道:“你回去吧?孩子我来照看。”
护卫见此连忙就是躬身施礼,退出了房间。
见护卫出去,女童连忙上前跑到坐在床榻边的男孩身前,用稚嫩的嗓音,柔声道:“你不要哭了,我来陪你玩!”
“我不要,我要爹爹。”男孩自顾自地摇头抽泣,头上的白巾已渗出一片嫣红。
女童见状急切道:“快不要哭了,你头又流血了,这样你会死的!”
听到这话,男孩哭声渐止,而后带着哭腔道:”我不哭,你能帮我找爹爹吗?”
女童见男孩主动和自己说话,连忙点头答应,可是随后又摇了摇头,毫不掩饰的道:“可我没见过你爹爹呀!你能告诉我,你爹爹什么样吗?”
“我爹爹是大将军!很厉害,很厉害的,他很高大,手有些粗糙,胡须很硬……”男孩说着,说着话语戛然而止,因为他自己也没见过爹爹,根本描叙不出爹爹具体的样貌。
女童望着眼神空洞无神的男孩,用手下意识的在其面前挥了挥,小心翼翼的道:“你眼睛一直看不到吗?”
男孩点了点头,沉默不语。一边的贵妇走到桌边徐徐坐下,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的两个孩子,此刻的房间变得很是安静,只是这寂静没有持续多久便被女童再次打破。
“我叫燕儿,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女童说完,鼓着双腮一脸认真。
“我……我叫墨枫,爹爹他一直叫我枫儿,军营里的叔叔伯伯都叫我公子!”男孩同样认真道。
听了回话,燕儿欣喜地拍了拍手叫道:“好了,你知道了我的名字,我也知道了你的名字,现在咱们就是朋友了哦!”
“朋友?”叫墨枫的男孩喃声自语。
“对呀,朋友就是以后可以在一起玩的人!”燕儿说完拉住了墨枫的手。
两只小手就这样紧紧抓在了一起,而当他们下次再如此亲密之时,却已是数千年之后,当然那是后话。
夕阳西下,墨顷宇缓缓地走出偌大的王宫大门,见一直在旁等候的两个护卫,淡然道:“你们把马牵回军营,我自己走走!”
两个护卫对视一眼,连忙躬身施礼,随后各自飞身上马,带走了墨顷宇来时的战马。
墨顷宇走在喧闹的大街上,看着街道两边各色商铺,心绪繁多。今日王宫中的庆功宴,王和大臣们的虚伪奉承,寒暄敷衍让他心里陡然有了一丝危机感,王可能已经开始忌惮他了,如今外敌已灭,内乱已平,自己确实成了唯一能威胁他王位的人,想到这些,他嘴角不由露出一抹自嘲,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望到前面府邸正门上悬着“大将军府”的匾额,墨顷宇才回过神,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到家了。
“将军老爷回来了!”守在门口的家丁连忙朝府内高声喊道。
眉宇间尽显沧桑的墨顷宇摸着大门一侧立着的威风凛凛石狮,心中叹道:“十二年!在外征战了足足十二年,今日终于回来了!”想到这些,这铁血男子眼眶也是不由一热。
这会儿,明显已经过精心打扮的贵妇在管家福伯的陪同下也来到了门口。
“夫君!”还未跨出府门的贵妇远远看到站在石狮旁边的墨顷宇,眼眶含泪忍不住叫道。而一旁的管家福伯也是神情激动。
望到来人,墨顷宇连忙大步上前来到贵妇身前,望着眼前这个面容依然秀丽的女人,缓声道:“我回来了!”
贵妇激动的手都在颤抖,望着眼前日思夜想的夫君墨顷宇连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说着像是想起什么,又道:“还没吃吧?晚饭已经准备好了,都是你爱吃的!”
墨顷宇心头一暖,没有说话,点点头默认了。
随后三人便绕过府内中间的演武场向后院走去,一路上婢女家丁见到墨顷宇等人皆是躬身行礼。
进到后院内厅,墨顷宇见摆满佳肴的餐桌边只有一名青衣少年,不由环顾一圈,眉头顿时皱起。
一起进来的妇人见依然坐着,不知所措的青衣少年连忙抢前几步拉起他道:“天儿!你爹爹回来了,赶紧来让你爹爹好好看看!”
少年站起身来到墨顷宇面前,双眼带着一丝丝的胆怯,抿着唇,看着他喊道:“孩儿……孩儿见过爹爹!”
墨顷宇上下打量少年,满意地点了点,随后望向妇人,正色疾声道:“云韵,枫儿在哪里?”
妇人听墨顷宇忽然喊出自己的名字,面色随即一僵,心里有些发慌,颤声道:“他……他已经睡下了!”
“睡了?”墨顷宇眉头皱的更紧,面色也是渐渐阴冷,心底一阵沉吟,“枫儿一直都是我哄着才肯入睡!我没回来,他断然不会安然入睡!究竟怎么回事?”
见气氛不对,站在一旁的管家福伯不等贵妇作答,急忙上前道:“老爷!小公子在西院,确实已经睡下了!”说着跪下身来,“今天老奴疏忽,让小公子跌倒,和夫人没有关系!”
听了这话,墨清宇冷哼一声,长袖一甩,不顾众人转身出了大厅就朝西院的方向走去。此刻他心中也是万般无奈,他就怕初到府中的墨枫不被待见,不曾想怕什么便来什么。
大厅中,妇人看着依然跪在冰冷石砖上的管家轻轻叹了口气,对身边的少年自嘲的苦笑:“将军他人虽已回来,但心却已不在你我身上!”
此话一出,管家连忙道:“夫人,不会的,老爷是老奴看着长大的,向来是极重情义之人。”
妇人怅然若失,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