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良止愣愣地看着易与章,嘴里喃喃道:“这怎么办,这个身体不是不能被这个世界的生命伤害吗?”
易与章径直走过来,伸出手将简良止胳膊上毛茸茸的小动物拽了下来。
简良止疼得龇牙咧嘴。
那小动物挣扎着张嘴,露出两排尖利的牙齿,还想扭身再咬易与章。它圆圆的眼睛忽的睁开,看清了易与章的脸。
它停止了挣扎。
易与章安抚地摸着它的头,用那根透明的手指在这只长得像狐狸一般的小兽头顶,又开始画了起来。
简良止如坐针毡,开口道:“易姐,我被咬了。”
“我知道。”
“怎么办?”
“等死。”
“啊?”简良止的脸色灰白,他追问道,“什么叫等死,还是说我会变成历缘?”
“大概吧。”
易与章不再理睬简良止的问题,却加紧了画的速度。
“你不是要保护这具身体吗?那我变成历缘——”
“闭嘴!”奶声奶气的一喝。
简良止安静下来,看了看四周。
刚刚是谁在说话?
“声音太大,耳朵难受。”又是那个尖细的声音。
简良止的目光聚焦在易与章手中的那只小动物身上。
易与章轻轻揪起这小动物后颈部的皮毛,拎着向简良止晃了晃:“这是文狸,也就是东岩君要保护的启明。”
那小兽浑身上下覆盖着橘色的绒毛,鼻尖还泛着光。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大睁着,似乎是生气了,正瞪着简良止。
简良止疑惑地看着这只文狸。这就是易与章口中要把自己当食物吃掉的,启明?
不就是只小狐狸嘛。
见简良止的眼神中带着些许瞧不起,那文狸愈发的生气,它张牙舞爪地从易与章手中挣脱,纵身一跃,跳到了简良止的身上,没给简良止躲闪的时间,便照着他的胳膊又来了一口。
“啊!”简良止惊叫着连连后退,“你不是狐狸吗!怎么像狗一样?”
他伸出盖在斗篷之下的手臂,胳膊上赫然有四个牙洞。
文狸眼见着自己成功地威慑了简良止,摇头摆尾地回到了易与章的脚旁。
“我不是什么狐狸,是文狸!”它得意洋洋地说。
“易姐,这,这怎么办啊?”简良止暂时没有空去管这只会讲话的小兽,他看着那支被咬了的胳膊,带着哭腔问易与章。
自己不会待会就要长羽毛了吧。
易与章握起拳头,放在嘴边清了清嗓子。
“看看你那支骨折的手。”她淡然开口。
登上岩石顶端的时候,由于太过寒冷,又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简良止那只骨折的手一度失去了知觉。之后简良止便再没有管过它。
只要不是被这个世界的生物伤害就行,胳膊断了也没办法。反正这也不是自己的身体。
简良止下意识地如此考虑到。
经易与章一提醒,简良止半信半疑地使了使劲,手有知觉了!他又伸出手臂抻了抻,发现它竟然完好无损。
“这是怎么回事?”
“文狸本身就是这个世界的一味灵药。”易与章用余光扫了一眼简良止。
“这么说,是这小狐狸...这只文狸将我的手治好的?”
“是。”
“那,”简良止喜上眉梢,“既然它是药,是不是它咬了我,我不会变成历缘?”
“对。”
易与章背过身去,环顾了一下四周,轻轻叹了口气。
文狸在易与章的脚旁,歪着头看了一会儿简良止后,又抬起小脑袋,望了一眼易与章脖颈上的那抹玫红。
“别在那里坐着了,”易与章重又转过身来,弯腰将文狸一把捞起,“之后我们要去这小家伙的族群之中,见一见文狸首领。”
情理之中,简良止心想,进了人家里,怎么能不见见家长?
“嗯...它们凶吗?”
那只文狸趴在易与章的肩膀上,听到简良止的这个问题,不禁咯咯地笑了出来。它用小鼻子拱了拱易与章的脸颊,问道:
“收花人,你这回为何带来这样一个痴人?”
简良止的生气被对那一声“收花人”的好奇盖了过去。
“收花人?”
“就是我。我们这类人。”
“那,那我是花吗?”简良止不好意思地挠挠脸。
半天没有回应,他一抬头,才发现易与章抱着文狸,走出去很远了。
简良止叹了口气,快步跟了上去。
东岩君藏在岩石之中九曲回肠的身体,让简良止的行进变得十分困难。简良止边小心地迈步,边环顾四周。
赤红的四壁如同无灯的隧道,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些慎人。他现在所走的这条路似乎是位于东岩君身体中央,两边时不时会岔出一些小径,十分狭窄。
而且最令简良止赶到不舒服的地方是,这一路走来,无论是温热的气流还是缓慢蠕动的道路,都在明里暗里地告诉他,这条路是活的。
他的头顶有时会冒出一些小型漩涡,模样与他和易与章进来时的漩涡相似,那小型漩涡转两圈便消失了,再无痕迹。
简良止看着趴在易与章肩上正死死盯着自己的文狸。心中叹了口气,原以为易与章方才飞行时所说的意思是启明住在岩石顶端,没有想到启明竟然住在东岩君的体内,岩石顶端只不过是入口。
关于东岩君体内有别的生命这件事,简良止很快就理解了。跟着易与章越走越深,他惊讶地发现东岩君的体内还长有各种奇花异草。有一株深色的状似兰花的植物,将纤细的叶子高高竖起,简良止路过时,它便呈波浪状摇晃起来,看的简良止瞠目结舌。
“跟上。”易与章一声轻喝,简良止只能拖着这个老人身体快步追上去。
走就走吧,现在还活的好好的,被文狸咬了万幸也不会变成历缘,知足吧。
简良止如此想到。
易与章静静地倾听着他的心声。
“收花人,”文狸趴在易与章的肩膀上,嘴靠近易与章的耳朵悄悄问,“为什么要骗他。”
“没有为什么。”易与章小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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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石顶端平地。
相当数量的半历缘聚在一起,围成一个巨大的圆圈,每只历缘仅剩一个小口的嘴中呼出白色的蒸气。
它们睁着还未变化的人眼,紧盯着圈中一个正用食指画画的男人。
那人面容清秀,身着质地上乘的红紫色窄袖袍衫,脚下却踏着一双麻线鞋,乍一看有些不伦不类。他伸着手,沿着岩石红褐色的纹理画着什么。他的食指与易与章的食指相同,都是半透明的冻状。
“好了!”那男人拍拍手,然后轻轻一跃,与易与章相同的是,他也可以漂浮在空中。
岩石重又沿着裂缝张开,东岩君的身体暴露在外,表层出现了巨大的漩涡。
“去吧,”那男人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领头的半历缘睁着那只慎人的眼睛,盯着那男人。
“别看我了,去吧。”那男人诱导着它。
身旁的一只半历缘突然一头扎了过去。它的半个人身扭动着,身下的猛禽直直地向着那个男人冲去。
那男人在空中一侧身,躲过了半历缘的攻击,又灵活的向下飞去,在东岩君的身体外围兜了个圈子。半历缘在身后追赶,但在速度上显然不是那男人的对手。
“别浪费时间了,启明的耐心没那么好。”男人边飞边带着笑说。
领头的半历缘又看了看那个不断涌动的漩涡。它伸长脖子,尖叫了一声。
刺耳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岩石上空。
那只发动攻击的半历缘身躯一震,停止了追赶,随后慢慢地飞回了岩石顶端。
半历缘们排列成行,在领头的半历缘带领下,一只一只的冲入漩涡之中。
那男人浮在半空,微笑的摆摆手。
等到最后一只历缘也进入漩涡后,岩石缓缓地将东岩君的身体包了进去,巨大的裂口逐渐归拢,岩石顶端恢复了平静。
“累死我了。”那男子从空中降落,一转身便仰躺于岩石之上。
天盖离他很近。他静静地躺着。
自岩石顶端的另一侧传来一声轻笑,一道沉稳的女声响起:“怎么,你在跟我诉苦?”
“没有,”那男人伸出手,在空中晃了晃,“我在自言自语。”
“像我们这种没有任务的收花人就是清闲。”
“是。”
“你...看着易与章送死?”
“没办法,”那男人将姿势改作侧卧,那根透明的食指就在他的眼前,“这次我无法干涉她。”
“因为她带来的是那个人?”
“是,我有错,易与章也有错。”
“后悔来到这里吗?”
那男人笑出了声:“如今你我都成了收花人了,还谈什么后不后悔?”
“也是。”女声逐渐隐去。
那个男人侧卧在岩石之上。享受着难得的安宁。天地间的气流上升下沉。若是贴着岩石,还能听见自缝隙中穿过的风声。高处不胜寒,刺骨的冰冷让那个男人蜷缩起了身体。他挪了挪脚,轻声“哎呀”了一句。
鞋掉下去了。
他怅然地坐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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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岩君的体内由于刚刚的岩石分裂而微微震动,让本就行进困难的简良止差点摔倒。
易与章皱了皱眉,回头望了一眼来路。赤红的隧道一直通向远处,黑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简良止不情愿的扶了一下隧道的内壁。
“大概是父亲在为大巫鞭打忘情草吧。”文狸舒服地拱在易与章的脖颈处说道。
“啊?”简良止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一句话中总会有一两个词听不懂。
“哎,收花人,你竟然什么都没和他说吗?”
“他不需要知道,”易与章掀开悬于隧道上方的杂草,“他只要保护好自己就够了。”
简良止听到这句话后,干枯的嘴唇抿得紧紧的。
“我来跟你说一说吧,别到时候送了命还不知自己是怎么死的呢!”文狸得意地撅起鼻子。
“我们生活的世界,由七位大巫七位大觋共同管理。大巫是启明的母亲,大觋是怚官的父亲。启明与怚官共存,为七大巫七大觋的长生出力。”
简良止发现文狸在讲述这些的时候,似乎带着一种骄傲的神气。
“父亲鞭打忘情草,取得了它的眼泪后,就可以呈给大巫,大巫便可以长生,保佑启明的平安。这可是启明无上的荣耀。”
易与章补充道:“忘情草便是你看出神的那株植物。”
简良止恍然,就是刚刚那株扭来扭去的兰花似的草。
“那,易姐,你也是那什么大巫大觋的,嗯,子民吗?”简良止问着,内心却已有了答案。
绝对不可能,一个知道近视和老花的人,怎么可能是什么大巫大觋的子民。
易与章哼笑,这时候还是聪明的。
她应付地回了一句:“不是,我是收花人。”
“收花人到底是什么?”简良止中气十足地追问。
易与章自嘲地笑了笑:“不是什么,孤魂野鬼而已。”
魂?鬼?
怪不得会飞。
简良止走了两步,突然不管不顾地趴在那东岩君的身体之上,惊恐地后退。
魂!鬼!
易与章伸出手,将嘴边的笑意掩了过去。
这痴人,是来逗她乐的吗。
她笑过了,眼睛却望着脚下出了神。与他一同这样笑的时候,真不知是多少年前……
易与章很快清醒了过来。
她猛地一回头,警戒地看着来时的路。
简良止缩着脖子,怯怯地问:“怎,怎么了,易姐?”
易与章快步走过去,将简良止一把拎起来,然后迅捷地飞向隧道深处。
“怎么了,易姐?”简良止乐得轻松,不用再走那难行的道路了。
“不知是什么人,”易与章的眉头拧得紧紧的,“不知是哪位收花人,又打开了一次岩石。半历缘进来了。”
“嗬!”易与章与文狸倒吸了一口气。
“”要赶快告诉父亲!”文狸着急地在易与章的肩膀上拿小爪子刨着。
“因为是收花人画符打开的岩石,等于是通过了启明的同意,所以东岩君也没有阻止。”
“现,现在怎么办?”简良止着急地问。一想到刚刚那群半历缘的尖叫声,他便浑身发冷。
“再往里飞一段,我们就……”
文狸的话还没说完,一条巨大蓬松的尾巴自一旁的岔路中突然探出,一伸一卷,简良止一行人便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