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一路走,一路借宿,一路了解农人的想法,一路构建着宏图。这天他借住在一名叫张大的农夫家,正听他们讲代田法的优势时,忽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和隐隐的啼哭之音,张大忙去开门,只见是同村农妇,一开门她便哭道:“张兄!我家男人没了,求您舍点钱,办办丧!”
“啊!前天不还好好的吗!”
“谁知中了什么邪,只说肚疼,怎知就……”那农妇哭得惨烈。
“呦!怎的这样了!”农夫一家都围了上来,安慰的安慰,递水的递水,那农妇还在哭诉:“我这以后可怎么办啊,我这孩子刚到了交口赋的时候……”
农夫正要去取钱,王莽上来,递给农妇一长吊子钱,说道:“不要太哀伤,这些钱可够您治丧用吗?”
那农妇一看,半是惊讶半是感谢,腿一软,跪倒在地:“够够够……谢谢,张兄你这亲戚……谢谢,真是谢谢”
张大媳妇连忙把那农妇扶起来:“这不是我家亲戚,是游历来的长安学子,正借住两日。”
“啊!真是感谢……”农妇拿着钱大哭不止,难以直立,众人连搀带扶拥着她进屋坐下,让她歇歇再回去。
那农妇本有一邻居好心陪她来讨钱,看王莽出手阔气,又从长安而来,猜其富裕,便心生贪念,趁着这新寡妇哭得混乱,大家陪着垂泪之际,也惨惨地哭起来:“妹子你也别太难过,好歹不还是遇着儿贵人了吗,这年头,谁过得容易啊,也不是谁都有运遇着贵人……呜呜呜……你就说我们家……”如此这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了自家辛苦。
王莽听着心酸,也慷慨资助,那人自是同新寡的农妇一起感恩戴德一番才离去。
次日王莽随张大家上地里干活,不一会儿上来一村民,问张大道:“这可是大善人王莽?”
“善人不敢当,王莽确是在下。”王莽笑道。
那人听言,竟登时哭得不能自已,大叙苦难一番,张大知道这人平日便爱贪点小财,定是昨日听了寡妇在自家的遭遇,特来贪点钱财,心中厌恶,骂道:“你这泼皮!去!去!你家什么样我还不知道!白披张人皮!鼻子跟狗一样!长安来的学子,倒也成了你生财的门道!滚去!走走!”
那人赖在地上不走,哭得满脸泥水:“自小张叔你就嫌弃我,现在也还这样骂我,善人!您若当我说了假,您往我家住,您住一住就知道啦!”
王莽心中不忍,又看天上阴云渐起,便少施舍了一些,劝他赶紧回去收麦子,好好干农活。
“再施些吧!”
“滚!”张大一听便怒,大喝一声,作势要踢上去,那村民一溜烟跑了,倒是不忘回头大喊一声“谢谢善人!”走远后,却在手中一边掂着钱,一边啐了一口:“小气。”
结果这头一开,都知道了长安来了个乐善好施的主,好奇的、看热闹的、有点想法的都激动起来,像看珍奇般地围拢过来,王莽见他们都是日夜辛劳、寒暑难避,加之苦水倒尽,好话说尽,若是自己无动于衷,也觉难堪,于是有求皆遂,一一施舍了些。
正巧此时有一小吏路过此地,看众人围聚,恐有争斗之事,便前来查问,见王莽面生,虽衣着与农人无二,却相貌堂堂,器宇不凡,便问他从何而来、姓甚名何。
“在下王莽,长安书生,游历路过此处。”王莽拱手道。
小吏凝眉思索:“王莽?难道是……嚯!阁下莫不是阳平候之侄吧!”
“正是在下。”
原来王凤早已将王莽游历一事通告周边各县长、令,让多加关照,众官吏正奇怪为何左等右等,还没等到骑高头大马着锦衣绣裳的大家公子到来,不想今日竟在此巧遇!又问了众人聚集的缘故,不禁大惊,赞叹不已。
王莽心中难免自得,却仍是谦虚道:“圣人有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在下不过尽力而为罢了。”
围观的贫民里却有个别人嫉恨起来,心想:哼,原来是侯门子弟,怪不得,他哪会稀罕这几个钱?吃的穿的还不都是我们供的,再做做样子舍上两个子儿,倒还能落个贤名,就是侯门里有点脸面的奴仆,一次得的赏钱也比这多……
正此时,天上淅淅沥沥往下落雨,大家呼着叫着要去把剩下的活赶完,全散了,王莽也要帮张大接着收,那小吏道:“公子!别干这了!随小的回府中去吧,这些天紧着刮风,冷得很,府中温和,有客房,又能补给些!”
王莽笑道:“多谢阁下美意,不过游历本就为了了解民间,我去官府中住着岂不失了本意?何况大家待我热心,同居同食同耕甚有农家之乐……下雨了,想必阁下还有公务在身,速速去办吧,在下这里便不劳费心啦。”
“那好吧。张大!好好招呼王公子,我办完事了还过来!”
“诶诶!您放心!王公子那可是我家的贵客!”张大刚得知借住家中还帮着干活的这人竟是王侯贵戚,正是面上贴金,容光焕发,笑纹往鬓角里飞去。
这时候,长安城中也滴起了雨,天阴沉着脸,王凤正满心愤懑地从王谭府中出来,他们刚大吵完一场,王凤气还没消,面红耳赤,心想:说我专权、我把持朝政,啊呸!王家走到这一步容易吗!昂!想当年,不是我在朝中走动打点,那个傅什么早把大妹挤了!还轮得到你们皇亲国戚你们封侯加官你衮衣绣裳嘿你还指着鼻子骂我呸!你们早滚出长安了!我把持?一个个的,多少人,霍霍磨着刀盯着我,皇上继位那年,一场黄雾就想把我们王家全体弹劾!我倒是想把持!还我管着皇上了,皇上是我外甥,我不管谁管!他天天就想着玩,耳软心活,喜欢起来个什么都能迷得七窍无主!我能不管吗!我不管你们倒是管管啊!光一个后宫专宠,到现在连个皇子都没,我都得操不完的心!我为国为君,昂,你说我跟那石显无二?啊呸!自我任大司马以来,为多少遭石显构陷的忠臣平反!天下共睹!你个混账东西!混账!
“去王根府上!”王凤吩咐道,好歹王根这个弟弟会说人话,能聊聊转转,散散这口恶气。
还没到王根府前,就见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嘿!快点!仔细淋湿了木头,这可都是上好的木材!”
“吼,我这弟弟们都忙着扩宅子呢。”王凤冷笑道。
待到了府中,一家奴要忙去通报,王凤把他叫住,问:“诶,王根正干什么呢?”
“回大司马,早上才送来几个能歌善舞的歌姬,估计这会儿正……”家仆讪讪笑道。
“行行行行!别通报了!”王凤一听,气真是不打一处来,哄哄的,说着就转身出了门:“走走走,回府!”心中暗恨道——酒囊饭袋!天天都干些个什么事儿!
收完了麦,王莽又随张大回了家,本打算次日启程,因为下雨,张大留王莽待天晴了再走,王莽也就答应了。
晚上,随张大一起下田的小儿子问王莽:“王公子,你今天说的‘老吾老……’是什么意思?”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这句话出自《孟子梁惠王》,是孟子说的,意思是,赡养孝敬自己的长辈,也要推己及人,赡养孝敬那些与自己没有亲缘关系的长辈。”
“孟子是谁?”
“是一位大儒圣人。”于是王莽给他讲了许多《孟子》,《论语》中的学问。
“哇!我也想读书!像你一样!”
“你个土娃子,读什么书!”张大听到了,在一旁笑道。
“当然可以读啊!”王莽回头看着张大,笑道:“当今丞相匡稚圭家本就世代务农,为了读书,他给人当雇工,还凿穿墙壁,借光看书呢!”
“啊!现在的丞相以前也是农夫啊!丞相是很大的官吧!”那孩子兴奋道。
“当然啦,他还做过当今皇上的师傅呢。”
“他这么厉害!”那孩子深受激励,缠着王莽要再学许多学问,王莽便捡了石子,在地上写字教他认。
而王凤今日生气之因,却也与匡衡沾点边。王凤素来钦敬刚直之士,虽然没有结党的意图,可也自然乐意与这类人共事,王尊便是一个,然而治功了得的他,竟因弹劾匡衡等人而左迁为高陵令,虽说王尊弹劾的内容在王凤看来也难免水清无鱼,但他被贬官,王凤还是心中不悦,今日与王谭商议政务之时,提及此事,便随口说了几句,本就与王凤政见不和的王谭,竟骂起了王凤,两人话赶话,越吵越凶,不欢而散。
回到府中,独自站在廊檐下看雨的王凤,越想越气——老夫不过是想提拔那些有能力、肯实干的人到合适的位置上,辅佐好皇上,治理好国家,怎么在弟弟看来就成了结党呢?怎么就专权了呢?怎么会呢?老夫不就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吗?你们若是觉得老夫做的不好,那你们倒是,倒是……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