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气运之说?”
老者缓缓开口,声线沙哑低沉,可在红衣少年的耳边,却像是抛了一枚炸弹,使得他的心神震颤不已。
“气运??”许离眸光闪烁,本对老者这虎头蛇尾的回答有些不满,但是细下一闻后,却是依稀有点点零碎的不明之意一闪而过,嘴角都翕动了些许。
少年想起了自己方来海埙村时,从高处眺望时所视见的村落处之地形,从而发现了那座由山脉连结建构而成的集气大阵。
据他所知,集气之法是一种极其玄妙的手段,可拈规则而运转,秩序加持于身,几乎可以算作一种将与天地夺造化的道法。
况,传古籍而言,此法施展需要的修为也无须太高,只要处于隐魂期及其之上,方可布阵集气。
也便使得此法极为珍贵稀有。
只是此法最大的缺陷,便是整座大阵运转的负荷,实在太过于巨大,天地本道无法给予封锁和供应,故而阵法的所有能量都将会从施法者的体内抽取,稍有不慎者,就会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不要说隐魂期,就算是无数遁血期的大修士,也会因此丧命。
因而这集气之法对施展者的要求亦是极为苛刻的。
无数修士因此而死,但对此法的垂涎倒仍是不减。
毕竟这集气之法所夺的造化,便是这天地的气运!莫说隐魂期,就算是遁血期的修士,若是借助这气运,想要突破入合道境也没什么问题!
但这气运毕竟乃一处峰脉的根基所汇聚,经过千百万年的演化才积淀于此,一般来说,若是抽走某地的气运,那无疑会伤及其根本,整座地域都会支离破碎,回到千百万年前的蛮荒。
这也是当初许离为何要阻止这集气大阵运转的原因。
此刻听闻到村祝老者提起这气运一词之时,许离心中却是涌现了狐疑之色。
究于对方的城府之深,如今的少年开始对其怀有极大的警惕之心,村祝的每一言一语,他都须要反复斟酌之后,方才敢回应。
兴许是见得许离的怀疑,老者轻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枯瘦指尖凭虚一点,顿时仿佛触动了某种不知名的印结禁制,闪烁着金光的波动徐渐荡漾开来,只听得一声清脆的价响,两张厚实的石台和一立斑驳的石桌,倏地裂开法境的碎片,探出头来,端呈在了一老一小两人面前。
“先坐下说吧。”老者道。
红衣少年长吁气息,体内某种诀法悄然转动,确定石台上没有禁制后,这才淡淡地点了点头,依言坐下。
少年的潜行为,村祝都看在眼里,他苦涩地笑了笑,也并没有说什么,亦是凭坐下来,直目与其对视。
“说吧,大人将我引到这座古庙法境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大人口中的气运,又究竟寓意着什么?难不成与大人的修为暴涨有关联?”
两人还未坐正身子,红衣少年便兀自地张口,眸光亦豁然犀利起来。
经过初次的坦率接触,少年倒是不觉得这位村祝大人有什么恶意,毕竟以其一身强悍修为,想要杀了自己也可以说是翻手之间的事,因而他也索性不再顾虑太多了。
与其藏着掖着,倒不如直接开门见山,将一切事情都挑明的好。
老者眼角一抖,而后徐渐道:“说实话,此事……老夫也只言片语说不清楚,不如……就从这古庙说起,如何?”
“就依您之言,在下洗耳恭听便可。”许离不卑不亢地道。
老者轻然地点了点头,缓缓地道:“这座庙……其实是海埙村第三任村祝留下的,还记得他继承这村祝之位之前,曾经去过外面的世界中逍遥过。”
许离静静地听着,眉头却不经意地一皱。
老者的声音还在继续:“当初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经过三年后,他居然又回到了村落里,只是伴随他回来的,还多了一位女子的尸体……”
“那时候,老夫也没有出生,所以我所知晓的一切也是上一任村祝告知于我的,据说,那位女子生得倒是极为艳丽,即使已经死了,尸身冰凉,但却仍是掩藏不住其天生丽质。”
“那时候,第三任就像疯了似的,抱着她一路奔到村子里,浑身还留有血污,但却像是没有知觉,径直跑到了第二任村祝所在屋子里,敲开了门就开始磕头,一连磕了二十多下,央求第二任救治这个女子,可那终究是死了的人啊,都说人死不能复生,第二任自然更是无能为力了。”
“那最后,那位女子就那样死了?”许离问道。
老者摇了摇头,接着道:“也不能说是死了,大概是因为怜悯,第二任在第三任心灰意冷的时候,又告诉他,说有一种方法,可以让女子回魂,凝聚散去的元神碎片,强行将其糅合进其肉身中,只不过最后会产生什么后果,他却是不知晓。
“但是,第二任却让他答应自己一件事,才愿意施法帮助。”
“当时的第三任是何等心急,哪儿会去在意什么所谓的后果,更不会去管第二任是要他答应什么条件,他当即应下了此事,火急火燎地让第二任施法。”
“结果呢?”许离对老者的话语突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如是地问道。
他很好奇这些神秘得没有根源的事。
“第二任施法失败了,那女的还是死了……第二任也耗尽了自己的生机之力,落得个寿命折半的下场。”老者漠然道,随后丝毫不去看许离那惊愕的神情,继续自顾自地道。
“法碎之后,第二任向第三任提出了让其代替自己继位的要求,第三任由于愧疚,倒也没有改变主意反悔,之后,第三任便在村落里彻底扎了下来,也不曾再去过外界。”
“在其临终之前,他差人修建了那座庙,也就是你看到的那座。”
老者瞟了许离一眼,随后便眼神开始游离起来,似在感怀。
“那座庙也就留下来,经过了这么多年。”
许离眨了眨眼,道:“可是这与我之前问的那些问题有何关系?”
这位村祝没有立刻回答,他长身而起,昏沉的夜色里看不清他的神色,法境中的月光也似有微凉之意,萧索的清寒,透过老者的干瘦的身躯,抚向红衣少年。
许离有些厌恶这种故作高深的作态,他想起了几年前那个深邃的夜,那个慈和的老人,那把白晃晃的骨刀,那抹殷红的血雾……
清凉透衣,少年的心却难以平静。
那晚的杀意,刻骨铭心。
念及此处,红衣少年只恍若自己回到了那个夜里,血溅明月的画面,再现眼前。
不知不觉间,他的双眼变得血红,一股极其烦躁的情绪,兀然自虚中升起,瞬时弥漫心间,令他忽然有了一种想要杀戮的欲望。
他竭力克制着心底的那股暴躁,可是只觉适得其反,那种欲望愈发地浓厚。
“你心乱了……”
蓦然,一只枯瘦的手掌按住了他的天灵之处,奇异的清沁冰凉自其中飞快地蔓延而出,直贯穿了许离的全身,那股波动的心绪也随之若潮水般褪去。
血红的视线徐渐清明,红衣少年浑体一阵剧颤抽搐,体内似有什么东西被毫无征兆地抽离而出,他挣扎着抬起头,入眼处,几缕仿若血丝般的轻烟袅袅在空中散开。
许离眉宇间掠过一抹淡浅的痛苦之色,但随即又被他强压下来。
少年尽量使自己的声线如常,他看向那只枯瘦手掌的主人,不咸不淡地继续道:“大人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老者叹息着摇头:“孩子,你心中存有极大的仇恨之意,虽说老夫不知道那股意念是针对于谁,但是你若不及早将之驱除,以后恐会生出心魔,那时候……”
但还不及村祝老者将话说完,许离又将其话语打断,道:“请大人不用为我操心,我只希望大人回答我的问题,仅此而已……”
少年见到老者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又补充道:“对于我的这股仇恨意念,我自有办法驱除,大人倒也不必如此担心。”
这句话也只是为了敷衍村祝而已,如此深刻的仇恨之念,莫说他无法驱除,更何况他也无意去驱除它。
村祝身为遁血期的大修士,意识又是何其敏锐,一下子便捕捉到了少年那分略有些不自然的神情,但当下亦无法说什么,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
“之所以我给你讲第三任的故事,是因为……这座集气大阵便是他临终前所留下,而那座庙,便是集气大阵的中枢所在。”
话音未落,红衣少年却是豁然仰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他,那视线中分明弥漫着不明的意味。
“你这么放心地将大阵的中枢所在告诉我,是打算永远将我留在这道法境中了?但是为何又要让我知晓这么多,就使我做个糊涂鬼,岂不挺好?”少年似笑非笑地如是问道。
他自然不相信村祝莫名其妙地和自己说了这么多,兜了这么多圈子,只是为了消遣而已。
村祝叹然地摇了摇头,道:“以你的心智,想必已经猜到我对你其实没有任何恶意,若我真要对你做什么,便不会如此平和与你说话,我之所以和你说这些,只是有求于你罢了,至于我求的是什么,你且听我将事情原委说完。”
许离露出粲然笑意,连连作势点头,道:“那么村祝大人且先告诉我,您自身的情况如何了?”
村祝皱眉,拧着额前肌肉思索了半天,最终只能发出一声叹息。
“老夫……大限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