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彷徨的是什么……”在许离回应之后的半晌后,那个飘忽的声音再次出现,若近若远,分不清在何方。
零碎道则所构作的黑暗中,法境的韵律在悄然跳动着,亦如红衣少年黑色眼眶中发胀的瞳仁弹溅不止。
阴风肆虐过,少年的衣衫些许鼓胀,翻起褶皱,犹如澈水中泛起涟漪。
许离转过漆黑的目光,他的眼色分外深邃,几缕发丝绕上了他的脸颊,依稀凌乱。
面对这个问题,少年又迷茫了……
的确,自己纵然心头压抑,察觉到身边的变故,体会了是非,可自己所彷徨的具体事物又是何起?
是对村祝手段的疑虑?亦或是对自己所经世事的不忿?
直觉在诉说,透着斥意,许离亦不知自己因何彷徨。
他似乎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瞬时间布满了他的额头,眉宇间的肌肉也堆叠而起。
蓦然地,他记起了在庙前看到的那首笔锋飘逸的诗句。
长风路微凉,昨日见苍茫。
那一排笔蕴势起的诗句近在眼前,画面无比清晰,那一簇墨迹泛着玄色,映照在少年的眸中,每一笔划,就好像……
就好像一条连绵起伏的大道!
红衣少年神色一滞,一缕淡色光华在这一刹就似火苗点亮深不见底的黑暗,自其瞳中迅速地蔓延开来。
视野中的虚景,悉数化作另一番画面。
恍惚中,许离的目光略显惺忪,他揉了揉眼,视野中的景象才缓缓清晰了些许。
他看到了一道颀长的身影……
从其背影上看,许离能依稀分辨出此人是位男子。
复而,少年再望向自己脚下,顿时震悚地发现,不知何时,此间已不再被黑茫茫的碎片所笼,取而代之的,赫然是一条起伏的岩路。
而那位修长的男子,却是默默地立于这条路的尽头,看起似无比孤单,也是那里,白茫茫的一片云海几乎湮没了他的身形,更凭空所添了几分隐晦的萧瑟之感。
若有似无的雾气蠕动着,缭绕着男子,向着其中心挤拥着,推簇着他行往道路尽头的云海深处。
那里……是一片断崖,渊底下散发着阴嚎之声,仿若厉鬼哭啸,尖锐刺耳的凄寒声响似能将人的意识都磨灭。
少年循着此路的浮势望去,忽而有了一种难以言明的错觉,分明近在眼前的男子身影,在细下看去却又很是遥远,可又在极近之处端呈。
就好像自己在潜意中不断地位移……
怔然地凝视着眼前此景好半天,红衣少年才徐渐回过神来。
“这是怎么回事……”许离的脸颊上肌肉耸动,神色很不自然地低喃道。
可下一刻,少年的瞳孔陡然紧缩,他不假思索地向身周的某处猛地一跨,浑体霎时有罡风骤起,只见其一挥袖袍,便有着数十道劲气喷吐,撕破空气激射而出。
“是谁在那里!给我出来!”
伴随着许离的暴喝声响起,少年的眉宇间浮现些许愠怒之色,下手也狠厉非常。
只是还不待那一波攻势呼啸半息,一股无形的纹理扭曲了波动声势,瞬时犹如打开了某座封印,烈焰如浪滔天地凭虚直窜天际。
轰轰!!!
巨响震天,法境在余波中摇摇欲坠,整座幻象都绽放出刺耳的嗡鸣之声,诡异的声响霎时若蜂群般窜入少年的耳中。
“嘶……”
许离疼得眼珠子都膨胀而起,冲击着眼眶之处,呼啸的嗡声却似蝗虫群过,在他的脑海出不断回响,使得他脑袋生疼。
隐约间,他看得一位佝偻的老者,蹒跚地朝着自己走来。
抬头望向此人,少年眼中顿时尽显震惊之色。
“怎么会是你……”
许离不顾浑身的疼痛,有些颤巍地伸出手指,话语吐出半截后,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少年心性未免太浮躁了一些,动辄便要出手伤人,造成太多杀戮,可不好。”老者迎着模糊的景影辿步而来,他的面容也缓缓清晰,只见其赫然便是那位村祝大人!
红衣少年未语,仿佛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须知,许离从进村开始,便多次试探过这位村祝大人,但不论是从其修为入手,还是从其平日里的反应,都显示着他不过仅仅是一个灵光期的普通修士罢了。
尽管许离曾反复地提醒自己要无时不刻警惕这位村祝老者,但兴许是因为其表现得实在平凡,潜意识里,许离对他却有些许轻视。
不过可惜,他想错了……
往往藏拙越深的人,反而越是可怕。
少年眉宇间的凝重之色更浓郁了些许。
过了好半晌,红衣少年才堪堪仰起头与其直视:“大人的城府之深,还当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既然村祝已然将自己引诱到了这个算计中,此时此刻的许离,也是自然知晓他夺舍毛涛的事情难以藏捏了,与其不断地兜圈子,倒不如直面较好。
当然,许离也不可能做到像傻子那样坦率地将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此人,能隐瞒的事情,也得尽量隐瞒。
“非也,阁下的手段,老夫亦是称奇不已,像夺舍之法这样的玄妙之术,牧某确实有着不小的兴趣呢。”村祝似笑非笑地望着少年,如是道。
许离眉头一皱,虽然早已有心理准备,但是对于村祝居是能够识破自己,他仍是感到惊诧,于是故作一副平静的模样,道:“那敢问大人是如何看穿我的?”
“哦?阁下觉得很诧异么?”村祝大人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红衣少年不置可否,只是很默然地望着他,眼神里有一种说不明的意味。
可待得片刻后,少年的神情转而化作震惊!
因为……他蓦然地发现,此时村祝体表所滚动的气息,分明达到了遁血期的浓郁程度。
那种霸道的气血之力,更是无可替代!
时至方才,许离才真正知晓,自己面对的,竟然真的是一位只手可催林,拳掌可崩云的大修士。
若说再给许离几年的时间,再加上自己贮存的底牌,或许还可有一战之力,因此他在打定主意进入海埙村之前,就做好了长远的打算,可是现在……
许离都不敢相信,自己的掩藏竟不超过两天,便丧于这位大人之手。
“你居然……”少年瞪大了双眼,眼眶大得仿佛要将眼前这位老者给装下去。
可当老者见得许离这副神情之时,倒也猜到了少年所想,他露出一抹笑容,只是那笑中,没有戏谑,反而充斥着淡淡的苦涩。
“你是在惊讶我的修为?”村祝望着少年,嘴角愁意徐浓,只见他撩起袖腕,便将其手臂端呈在红衣少年的面前。
“这……”
许离蹙眉,旋即一阵骇然,他凝眸视注视着眼前的臂膀,心中掀起了惊涛。
一条条血筋,数百道青紫淤痕,狰狞地盘在皮肤上,腐烂的肌体绽开,有缕缕殷红沿着皮肉的纹路流淌,数不清的深可见骨的血口,似被某种凶恶之物所撕裂。
就连在这臂膀皮层深处所贯流的分支血液,也淌得无比缓慢,几乎贴着毛孔渗透。
若非亲眼所见,少年绝不会相信这等仿若秽物的短柱状物体,乃是一个人的手臂。
无形的恶寒,顺着红衣少年的脊背升腾而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离才凝重着脸色,转向村祝老者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想必你亦是发现了我的修为变化了罢,从灵光期生生暴涨到遁血期的变化了,你认为我是如何做到的?”村祝老者含笑问道。
闻言,红衣少年沉吟了些许时辰,他想起了曾经在族中所观阅的各种古籍,其中,似乎也不乏有强行提升修士修为的术法的记载,不过据他所知,这种术法,大都有着极为严重的后遗症。
由此,许离又是斜睨到了老者腐烂的手臂,心头不禁一沉,过了好半晌后,他才将视线再度凝结在老者的身上,一字一顿地道:“大人用了禁忌之术,对么?”
村祝老者平静地望着他,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红衣少年的眼中掠过异色,问询道:“大人这是何意?”
抬眼,村祝已经将那条手臂收起,狰狞的景象全然被稍长及地的袖袍掩盖,老者的脸庞上依是一如既往地慈和。
村祝老者闭眸,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见到老者如此作态,红衣少年眉头皱起,但这抹神色转瞬即逝,而后便缄默不语,静然等待着他的回答。
仰首望穹,天色已徐渐昏暗了,暮色渲染天光,皎月露出一角。
饶是法境,亦有时间流逝。
村祝老者在岩路之处踱步徘徊许久,暗影投射在他那近乎花白发梢上,笼罩出了几许沉沉的暮气。
这位古稀老人,在此刻仿佛显得更加苍老了几分,整个人都置于一种行将就木的状态中。
终了,红衣少年已现出不耐之色,老者端是止住了自己的脚步。
少年直愣愣地望着他。
村祝徐渐睁开那双浑浊的老眼,缓缓地说道。
“你可知气运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