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锣打鼓的送丧声响,在雾桓山间回转不绝,一路锣鼓喧天,最后终是在一座破败的古庙之前停止了下来。
庙宇看起来很古旧,年久失修,看起来已经有很多年没人住了,杂草丛生,多年之前的香火灰烬被庙墙上漏口所灌进的风雨吹散,盘绕着斑驳,在疏叶的半遮半掩映现。
而在深处,一个巨大的铜钟孤零零地挂在庙院之中,泛着黑青色的钟身已生满青苔,唯有钟鸣音倒是摇荡不止,清脆的梵音亦被杂乱的巽风撕碎作微弱的叮咛。
“这是……”红衣少年的瞳孔陡然放大,怔然地看着视野中的破庙。
庙宇之顶写着一副诗句。
长风路微凉,昨日见苍茫。
笔锋苍劲有力,每一个笔画都宛如虬龙,墨迹延伸,蕴藏着磅礴的大道韵律。
诗句之上还有一排小巧的青铜铃铛,随风摇舞。
少年抬头望诗,心中竟不由得痴了。
寒路虽长,尽头之处却是无尽苍茫,许离心中一叹,这副诗的执笔之人究竟是受到了多大的挫折与变故,才能写出这样朴实却又隐含着无尽深意的诗句。
一字一语,少年几乎感觉,自己仿佛与其同在一条路上,迎着凄冷的风,一步步地走,路尽之处,却是一片无边云海,再也抬不起步伐。
此人,想来是一直都在追求着什么,可待得自己所得之后,却迷失了方向。
可悲,可叹。
许离亦是叹息,他回想到了自己的遭遇,回想起曾几何时的画面,更是多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慨然。
熙熙散散的风铃之声,化作几丝清风过耳,目光中的庙宇,仿佛在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糅合、搓捻,到最后,竟犹如橡皮泥般,呈现一座巍峨的黑影。
又是一番眨眼。
黑影开始变得重重叠叠,自两端绵延深端,似梭迅,又似山桓,最终幻出以少年为圆心地,一个巨大的环形端呈。
崔嵬巨影朝天,拔地而起,端是形成了一个仿若囚天的牢笼!
见到此景致,红衣少年心中顿然惶恐不安,烦躁和暴戾的情绪在脑海里蔓延,他只觉自己的意识愈发地模糊。
“不对!”许离猛地惊醒过来,他狠狠地晃了晃脑袋,努力地让自己保持清醒,待得他再次睁眼时,眸中的景物却扭曲起来。
入眼处,那座囚天的法笼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仍是那座古庙的萧条景象。
方才眼中所见的一切,都悉数消失了,甚至连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仿佛只是一场幻觉的境。
红衣少年思虑良久,只觉心头恍惚,像是有一团阴云笼罩,堵塞的沉闷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可有似是想起了什么,许离倏地抬起头,感受到四遭异样的安静,他的心头忽地咯噔一下,慌忙地转移目光,打量着自己的周围。
只见庙前惨败的一大片阔地上,空荡荡地枯枝落叶翩迁摇落,原先那一队熙熙攘攘的人群居是早已不知所踪。
由于方才少年始终沉浸在自己心绪中的缘故,在他惊醒的那一霎,端是没察觉到四周的异常状况。
就连那位村祝大人,也消失不见。
红衣少年的眸子中闪过一抹慌乱之色。
他从这寂静的气氛中,体会到了一股很诡异的景致。
但具体是何,他却不明所以。
这座庙有问题……
红衣少年蹙眉,得出如此结论。
可为何村祝又要选择在此处为老妪择地修墓,许离绝对不会相信村祝不知此间的概况。
既然知晓,他便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
可是他也消失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许离一时间竟觉得头脑有些混乱,一条条思虑如错综的线,乱麻般地缠住了他的心。
“这里……”
蓦地,红衣少年仰起头,看着万里无云的长天,一字一顿地低喃着:“这里仍然是幻境!”
这里没有雪!
红衣少年指骨间发出一声“咔咔”的错节响声,嘴唇有些发白。
在他此言一出的刹那间,天地都在颤抖,诸道规则压塌而下,乾坤倒转,星流垂幕,将整座法境都纳入其中。
光扬神芒,似有亿万缕青灯在映照,悠悠的微光叠合,反是化作了一轮曜日。
世界扭曲了。
少年的表现很平静,若是略去他那一脸的虚弱神色,或许可以称之为古井无波。
每一道神芒碎片触及他的肌体之时,悉数作青烟散去。
有了早先的惶恐,他的心湖此刻却是没有了半分的波澜。
天地昏暗,虚幕垂落。
许离皱着眉头看向一片虚无,心道这法境居是如此之强,被天机所窥,竟然还能运持?
不过很快,他的心思便消弭了。
毕竟该来的终会来……
许离知道,自己似乎一直处于被他人所摆布的情况下。
但是身在囹圄,却丝毫不知左右之算计,这种进退维谷的感觉,少年觉得很不舒服。
但他没有去深究,只是默然望着黑幕,心境却前所未有的宁静。
“你彷徨过吗……”一个声音悠悠地在他耳边响起。
许离仿佛没有丝毫的意外之色,他长吐了一口气,没有斜睨着眼去看耳边是谁在低语,因为他知道,根本不会有人影。
这是问心。
是雾桓山庙宇所营造的心道幻境。
红衣少年默不作声地低着头,似在斟酌言语,认真回答这个问题。
“我无时不刻都在彷徨……”最终,少年嘴唇翕动着,如是地说道。
自从他当年流落河江,褪形成鲤,便下定决心,总有一天要回到曾经被逼出来的那个地方,了结一切恩怨。
他顺着海,穿过江,沿着溪,几度认为自己快要死了,心中愤懑难平。
可造化如此,他阴差阳错地夺舍了少年毛涛。
待得他带着愧意来到海埙村,欲要为其做一些事情以作恩情之时,所过才不过两日时间,他便感觉一种未雨绸缪的气氛席卷在心间。
许离还依稀记得当初那位送走他的老鲤鱼,在赴死之前,曾长叹着望天。
他叹息的话不多,只有四个字。
大厦将倾。
从那一日起,这四个字便如梦魇一般,驻进了他的心头。
而这两日,从村祝的谋划,老妪的死去,以及一系列看似没有牵扯的事件中,少年开始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于是,他开始迷惘,他开始彷徨……
破碎的空间中传来一阵阵稀疏攒动的声响,暗影纯粹的阴风喑哑嘶嚎,令人遍体生寒。
是风?
许离并不去深究。
若是少年没有陷入沉吟,或许还会发现些许端倪。
幻影法境中,何以来风?
可被那暗影中的问心之语带起情绪的红衣少年根本无心去思索了。
黑暗中,有道人影似是在晃动了一下,只可惜红衣少年正凝神思索,未曾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