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涛汹涌，浪打滩礁。
一道身影，迎着海面的低空飞驰而过。
衣袂飘飞之间，与滔滔覆起的海水相撞，而激荡的湍急浪花，竟在那条看似柔软的衣带摇曳下，粉碎成碎水点点，如瀑般洒落而下，在不安的大海里激起震耳的轰鸣声。
所过之处，一片波澜起伏，万里海兽的呜鸣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那人却是对此声响不管不顾，仍旧一路疾驰，身边神华萦绕，煞是惊人。
仿佛没人能使他停下脚步。
……
蓦然地，他那凌空而动的步伐却还是停了下来。
原先因遁速太过迅疾而遮挡的面庞，此时也在巨大的惯性下显露出了容颜。
这是一名男子……
他有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宛如被人精雕细琢过，凌厉的剑眉在一弯的额间挑起，那一对眸子中喷薄着熠熠光辉，无数绰绰的人影如走马灯般掠过其瞳，古旧的花黄在粼粼眼波处凸显，此目之下，仿若万家灯火。
一双眼眸，含藏众生。
仿佛任谁视见这对眸子，都会因此而痴，陷入无尽的幻影中，亦如跌入虚假的轮回。
可而今，这双眼睛反是眯着，眼缝中激射出了两束犀利的锋芒，灼灼地穿透虚空视野，扫视间大浪滔天，层层秩序在其间破碎，崩塌……
似有一把无形的盖世阔刀，砍去了这一片空间的规则之力。
“出来吧，这点把戏就想蒙蔽我的感知，阁下还真是小瞧我了……”
深眸男子静然地立在虚空中，于四遭扫视了好半天，挺进的眉头端是一皱，淡淡的道。
“无逖兄还真是警觉，初入神壶境，便有如此强大的感知力，夜某敬佩之至。”
随着深眸男子的话音落下，一道倒塌的碎裂空间之处，倏忽凸起一点陷落的规则，而后便是一道修长的黑袍身影微微显露出来。
赫然又是一名道法悍然的大修士！
这位黑袍男子轻然取下笼于脸上的道面，颇为坦然地露出其容。
只见黑袍男子亦是拥有着一张绝煞女子的容颜，只是相比起深眸男子盘旋与身的罡气，此人的面貌却是多了几分妖异，因而显得极其俊美。
“阁下竟是知晓鄙人的姓名么……看来是有备而来，那夜道友可否告知于无某，鄙人是因何得罪了你，居然使得阁下如此大费周章地埋伏此地。”
被称作无逖的深眸男子虽是心诧，但表面上倒无丝毫变色，他眸光冰冷地直视着眼前这位夜姓男子，慑人的寒芒缓缓弥漫开来。
“无逖兄不必露出此般敌意，夜某今日在此守候无逖兄，只是为了论道一番罢了。”夜姓男子面不改色，很平静地道。
“若是夜兄来此，真的只是为了和无某叙上一番，无某认为还是择日再议，如今无某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了！”
言及于此，无逖也没有什么废话，眸光一抖，浑体蓝芒大盛，势气滚滚，就要御长空而离去。
忽地，一阵惊天的威压绽放开来，激荡起滔天波纹，脚下那一片无尽的大海，也翻滚着迭起的大浪，蒸腾不止。
与此同时，无逖的修为，竟是被压制了几分，令得他一时间端是无法展开遁速。
“你……”
无逖眉间含怒，杀气腾腾地看向那开合手臂的夜姓男子。
“无逖兄又何必着急……”只见那夜姓男子端着手臂，笑盈盈地与之对视，眼神里没有半分慌乱。
无逖阴沉着脸打量了此人一番，待得半晌后，方才鼻间发出一声冷哼，杀气缭绕地道：“夜道友恐怕是专程来找茬的吧，无某可没兴趣和夜道友继续纠缠。”
他语气又顿了一下，接着道：“若是夜道友是真心来找无某论道的，无某仍是那句话，择日再议，夜道友意下如何？”
而后，无逖将视线尽数放在眼前这名黑袍男子身上，深眸中有眼波流动，更有浓浓的杀意。
若非顾忌此人莫测的修为，怕是以他的性子，早便是悍然出手！
闻得此言，夜姓男子虚立半空中，半晌没有丝毫表示，待得好一阵后，气氛逐渐凝固，他方才沉默着摇了摇头。
“夜某想，论道的话，择日不如撞日，其实今日便是个好时间。”夜姓男子嘴角荡着起伏的笑意，徐徐地说道。
可是待得他话音即落，一股飘渺的阴风却是猝然而至，冷寒席卷长空，漫天的虚空碎片洒落开来。
无逖脸色无比冰寒。
“道友既如此阻扰于我，那就休怪无某出手无情了！”
随着攻势迎来的是一个极度冰寒的声音。
一道长拳崩碎秩序而来，辉光万丈，鼓动着袅袅虚空，冲着夜姓男子袭杀而去。
“真是个顽固啊！”
夜姓男子瞳眸微动，心神端是一叹，旋即神色一正，那头墨黑色的长发无风自动，每一缕发丝的舞动间，都仿若一道神锋，割裂虚无，无数破碎的空间直坠而下，燃起滔天烈火。
眨眼间，裹挟着神芒的生猛拳头已豁然撕裂无尽大海的呼啸长风，迎着夜姓男子的面庞砸来。
如此威势，只怕挨上这一拳，不成飞灰也将尸分百段。
可夜姓男子却置若罔闻，衣带扬起翩迁，亿万道秩序尽作幻重叠，纷纷扬扬地在夜姓男子的身遭迭起波纹，张驰开涟漪阵阵，整片天地之间都泛起彼伏的哀鸣之声。
只见其脚步轻挪，身后立时有着一道万古巨渊架起，横亘亿万里，笼罩了海水数丈，转瞬间就将其身形没入其中。
拳面的逼人道势端是一滞，却是穿过了那亿万道虚无幻影，所造成的余波，尽皆震入远方的海面波澜中。
轰！
轰鸣声响彻不绝，搅动万丈狂澜，水势朝天，却似山洪决堤而下，没有半分阻力，浩荡的声威回转不休，如密集的鼓点，在天际边怒号。
水流惊天流淌，天地规则在其间弥漫，荡开了整片天际。
无逖蓦然收回拳头，长身而起，面色凝重地寻视那道消失的身影。
许久，那道身影还是不现。
“哎……”无逖轻叹，将手掌负于身后，面庞扬起，一抹璀璨的猩红色光芒一闪而逝。
忽地，他那对仿佛可以看破天机的眸子，豁然有着一道狰狞的赤光符文闪现，映亮了这座广袤无垠的天地。
一缕犹自灭世的极光陡然绽放，喷薄无上伟力，宛若困兽般暴戾的能量掀洒而下，蒸腾无尽云海，就要将这整座天都灼作灰烬。
忽地，大空之间又是轰隆一声巨响，破空声再度大作！
只见那浮起的足以遮蔽太清的亿万滴水，却被一股鼓动的滚滚风势席卷，战栗地悬浮在长空之中，似若繁星点滴，散放出盈盈的微光。
“嗯？”正蓄势杀招的无逖顿是一愣，旋即杀意再甚，澎湃的攻伐瞳光炙热无比，向天漾动，但见规则碎片如絮般簌簌而落，割开虚无，纷扬的水滴方是不休地颤动起来。
可在其施法的一霎，他不远处的一处残废的空间墟地却是扭曲起来，夜姓男子的身形再度显现。
“你就只会躲？不是夜道友先提出的论道么，怎么现在反倒怯懦起来了？”无逖那宛若鎏金的双眸中流淌着耀目的神光，死死锁定了夜姓男子的身影，嘲弄道。
“不知无逖兄可否知道那颗种子……”闻得言语的夜姓男子非但不恼，反而以一种很淡然的神色看向无逖，如是道，嘴角还挂着微不可察的笑意。
“！！！”
无逖的心脏骤然紧缩，以至于连目中绽裂的灼灼神芒也黯淡了些许。
两人就这般沉吟着半晌，相顾无言。
好久之后，无逖才转过神来。
此时，他的脸庞却是阴沉如水，那一对足以让万众失神的深眸反是露出一抹似要吃人的色彩。
“看来你真的知道得很多，即使这般，无某倒是不能让夜道友活下去了……”
他的声音亦如其面色般阴沉。
夜姓男子仍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深不见底的漆黑眸子简直深邃得令人发慌。
轰隆隆！
又是一连串的爆鸣声！
无逖的深眸中的猩红色瞳符跳闪不止，只见他眸子开阖，浑体衣衫都鼓动起来，骇人的气势在急速升华膨胀，无尽空间都是在此刻颤动起来。
符文表面的猩红色还在继续凝深，四遭的环境亦是开始不规则地律动起来，层层间壁在龟裂，似要打穿岁月。
“众生劫！”
一道犹若敕令的喝声，蔓延天地间，音色回荡中，海水掀起漫天波涛。
紧接着，无逖的修长身影似挺拔的利箭般爆射而出！
周天动摇着，破败的黑色间壁就如此被撕裂开来，乍看去像是群蛇乱舞。
只见得一道神序，在无逖的殷红色瞳目中绽裂，那一眼的猩红，似囊括了世间道法，悉数糅合。
夜姓男子神色终是一动，脸庞挑着眉头扬起，望向浮沉的太清。
大雨倾盆而下，每一滴水珠都有着涵虚规则流淌，万千众生都在此间映照，仿佛每一寸，都是一个小千世界。
夜姓男子负于身后的那只手掌，指尖轻轻挑动，似车**转，奇异的大道韵律化作一条条虚无的弦，拨动之间，都有炫目的道则绽放。
“障！”
他如此轻喝道。
无逖没有理会，气势大开大合，所掠过之处的海面，都有万丈水柱激射，直冲汉霄。
看着激荡的水柱，夜姓男子面庞上端是一松。
无逖的心中倏地涌起一种不好的感觉。
须臾后，他距离夜姓男子的距离只有不过数丈，眼看只需一动，他就可瞬时攻至其身前。
可他却没有半分喜色。
蓦地，无逖感觉到一道冰凉的事物触及了自己的鼻尖。
其物飞速消融，于鼻尖上打着轻转，不消片刻后，就化作一股清流，顺着脸颊滚淌而下。
无逖心有疑虑，只见其似随意地伸出手，搽去那股清凉，摊开手指入目之时，只见得一点湿润，在其灼然的目光倒映下散发出盈盈的满光。
“下雪了？”他如是喃喃。
抬首，看得尚还镌挂的太阳之下，反是漫天雪辉在飘舞。
深眸男子就此愣住了。
可就在无逖愣神的霎那间，前方的那位墨发男子却是豁然出手！
夜姓男子神威盖世，一抹仿若要磨灭岁月的波动，从其体内汹涌而出，时序斑驳，长天倒转挂起，世界……竟在此瞬间沧海桑田！
两人身着的衣袍，也染上了一层古旧的青色。
肉眼可见的瞬间，世间已万年！
“你……”
终是反应过来的无逖，面上露出一抹惊骇的色彩，手指指着夜姓男子，强健的手臂却哆嗦不停：“你竟然会这太古传闻中的岁月之力，你……你究竟是何人?”
夜姓男子不置可否，如是道：“夜某悟性不佳，此法才堪堪修至大成，待得此役末了，这时序又会逆转归来。无逖兄倒也莫要担心太多。”
说罢，他的脸上又掠过一抹怅然之色：“终究还是控不住它……”
可听得此言的无逖方才松了口气。
他生怕这位大修士将此法修至圆满，到了那时，此人便有着力量能将自己永恒地封闭在这个万年的岁月长河中。
片刻后，转过神来的无逖面色又是阴沉：“既然阁下还未成功领悟此法，那这条岁月间壁就必定存在漏洞，我等施法所造成的作用范围便仍是属于万年之前，如此的话，这样的残缺法……可是无法奈何无某的。”
只要他将众生劫的法门全开，待得此法境破碎，岁月之力便会不攻自破！
更何况，他们此战所造成的任何波动，都只能对万年之前产生影响，对这岁月未来，方是没有丝毫。
两人就只是时间的过客……
“呵呵……”听得无逖言语的夜姓男子，没有太多神色变化，只是露出一个很干的笑容。
下一刻，一道仿若上古的光芒自无逖的眸中爆发，猩红色的光辉填满了长空。
砰砰！！
岁月碎片爆裂四散，夜姓男子身后的巨大法相也是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崩塌。
眼看法境就将在这霸道的瞳光下支离破碎……
“雪……”
夜姓男子漠然望了半晌光阴后，如是吐出了这样一个字。
无逖眸间一涨，却是不明所以。
可旋即，他便是惊骇地发现，万古后的大海上，水雾蒸腾氤氲，无数的规则水珠再度徐渐浮起悬空，润泽光华流转，泛着袅袅神光。
顷刻间，法境破碎！
岁月似球反转，光阴倒回，时序散溢出耀目的光芒。
迎面袭来的又是一副雪辉漫天的景象……
只是此刻，那一粒粒白皙的雪絮，却在此刻飞速凝结，竟在转瞬间，海面上便端呈出一座万仞雪山！
夜姓男子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无逖冷笑，就欲催动瞳光将这座大山轰作倾塌，可须臾后，他的脸色便难看起来。
因为他发现，自己的众生劫，已然被留在那片万年的岁月中。
“怎么……怎么会……”他的嘴唇如纸般苍白。
夜姓男子戏谑似地言道：“无逖兄，岁月静好。”
似全然不将那失魂落魄的无逖放在眼里。
“该终了……”
这话不知是对谁说。
片刻后，又是一阵冰寒得让人仿佛直坠寒窖的声音响彻在了这片天地间。
“傲寒千山雪！”
紧随着这一道凛冽的声意回荡，那座雪山顿然发出一阵剧烈的抖动，而后轰然倾塌。
巨大的阴影，将无逖的身影笼罩……
……
雪越下越大，远处似也传来了一道巨大的嗡鸣声。
红衣少年慢吞吞地跟着送葬的长队，忽地皱眉，看得天边飞飘的冷雪。
他缩了缩衣袍，不禁裹紧了身子。
“这雪下得有点不正常啊……”他如是嘀咕道。
前一刻还是一望无云，下一刻却是万里雪飘。
很诡异……
似是感受到了什么，那位村祝大人也停滞了脚步，仰头望向模糊雪影中乍泄的天光。
“多事之秋啊……”
不知是不是为了迎合心景，他这样感叹了一句。
许离却隐隐感到了不安。
仿佛……大厦将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