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哭了多久，我睡着了。手机还握在手里。
它一直震动着，震了好几次，终于停止了。
我梦见我躺在湿冷的沙滩上，衬衫被海水打湿，头发凌乱，眼神空洞。冷得快要死了的时候，一个女人，远远地向我走来，手上拿着一张毯子，俯下身，盖在我身上，我又获得了温暖。她细腻的手指抚摸着我的眼睛，我的脸，滑到我的嘴唇，轻声说，睡吧，孩子。我听话地闭上了眼睛。然后...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是一股透着苦的香味把我唤醒的，准确的说，是咖啡的味道。侧躺了一晚上，我整个半边都麻掉了，支起身子的时候手一软差点来了个倒插葱。“诶哟！”我大叫一声。手机被按亮了，看到一个未读信息。
“秋，是你吗？”
晃神了好一阵，就听见一个声音在头顶冷冷地说。“你这是在等我把你扶起来吗？”
我赶紧站起来，毯子从身上滑落。毯子？难道昨晚上的梦是真的？是她半夜给我盖了张毯子？
“赶紧吃早餐吧，我们快迟到了。厕所里有新的牙刷牙膏和毛巾。”部长撂了一句话就走了。
我胡乱洗漱了一阵，冲出来时，她已经在门口不耐烦地等着我，手里拿着一个纸袋子。我跟着她屁颠屁颠地出了门，然后接过她递给我的gucci，快步走在前面给她开了副驾驶室的门，一切举动行云流水得就像我已经是她多年的秘书，看来人的奴性是天生的，时刻等待着被激发。
“你坐副驾驶，我来开车。”她命令。
还没等我可是，她已经坐在司机位，然后把手中的纸袋丢到我怀里，说“赶紧吃。”
纸袋里放着一片夹着西红柿的三明治，还有一杯咖啡。我的天，内心一阵崩溃。这么难以下咽的早餐她是怎么忍过来的。
我偷偷把西红柿剃了出来，只吃三明治，咖啡也象征性地抿了一口，苦得让我立马就放回了袋子里。
“很难吃吗？”部长的脸色不太好。
“不是不是。我只是，不习惯这么吃。”
“你习惯怎么吃？”
“三明治的话，火腿加奶酪啊，我的胃对咖啡过敏，所以还是喜欢喝茶。”想到火腿和奶酪，我的眼睛就放光了。
“真是可惜了我从美国带回来的咖啡。”部长幽幽地说。
又是一路的沉默。终于到了政府门口前的拐角处。“部长，你就在这里放我下车吧。”我可不想让大家看到我坐在部长的车子里。
她就像没听见一样，一脚油门就开了过去。于是，漫长的一圈，我看到了很多不该看到的人，吴主任、那天救我们的值班室李主任，还有我的同事小周、小陈…..而他们也同样看到了我，眼神中充满惊讶。“完了完了，名节不保啊。”我内心凄苦。
到了地下室，我赶紧解了安全带，“谢谢部长！部长再见！”
“我很老吗？”“哈？”“以后没别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青姐。”
你逗我呢吧？但看她严肃的样子，不是在开玩笑。
“那部….青….长…姐，再见。”真想抽自己。我感觉她笑了一下。
若无其事地回到办公室，面对的是八卦的小周、小陈的长舌大炮。“你今天怎么是坐着部长车来的？”“听说你要去做她秘书了？”
“没有没有。”我也不知道如何解释那奇葩的一夜。就随便找了个理由打发了他们。
这时，雷主任出现在门口。“小于，来我办公室一下。”完蛋了。
“听说你答应去做部长秘书了？”主任站在窗边，打量着我。
“没有，我没有答应。吴主任的确找过我几次，让我考虑，但是我已经拒绝了他。我不想离开政府办。”虽然对这份工作也谈不上喜欢，但是在都不喜欢的事情中，只能选择一个相对不讨厌的。
雷主任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说“其实，做部长秘书也不会离开政府办，毕竟都是服务常委的办公室，只不过你文笔优秀，我希望你能专注材料。吴主任这边我会尽量拒绝，但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毕竟，是部长要人。”
意思是，我的命运由不得我掌控吗？真是一朝入了门，如同失了身。
走出办公室门口时，雷主任接了个电话，“我知道，但是我们这边缺人手，所以老吴你还是多考虑下其他的人选吧。”
另一边，吴主任拿着一叠简历，站在部长办公室。
“部长，我们选了十个候选人，这是他们的简历。”
叶青快速地翻了一遍，不像在看简历，倒像在找人。
“就这些？”
“这些已经是条件非常好的一批了。有研究生也有博士，基本上都有在主要部门工作的经验。而且身高外貌，都符合您用人的需求。”
“没有我满意的。”叶青把简历推了回去。
吴主任一头黑线，果然叶青的挑剔真的无人能及。怪不得那个于墨秋死活不愿意来。于墨秋！吴主任灵光一闪。
“其实，还有一个人选，只是政府办雷主任不愿意放人，她个人意愿也不强，所以….”
“叫什么名字？”叶青打断。
“于墨秋。名牌大学高材生，文学院副书记，省优秀毕业生，特招进来的。”
“把她简历拿来给我看看。”
叶青仔细地翻看着于墨秋的简历。第一页就是她手写的自荐信。字体利落，力透纸背，有着一股舍我其谁的霸气。简历很薄，但分量很重，记录着大学的辉煌历史。团委副书记、校报主编、校记者团团长，出过十多本杂志，办过几台市级演出，拿过各种省市级的奖状，综合分数年年第一，还曾经做过一年的交换生……这样的条件，要留在深市可谓是轻而易举，可她还是选择回来，选择在一个小小的城区，一个小小的部门，默默地写了两年材料，她的才华，她的光芒，也一并埋在材料中，积满了灰尘。
想到这，她拨通了政府办的电话。
接起，“您好，这是政府办。”
“马上来我办公室。”那头的女人冷冷地说，然后挂了电话。
我愣了一下，谁啊这是，一副命令的口气，听着好像那个冰雪女王。领导！我立马翻了下电话本，一对照来电显示，真的是她！我立马弹了起来，连爬了三层楼气喘吁吁地站在她办公室门口。
“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我在心里默喊了三遍，才有勇气敲开门。
办公桌后面的女人抬起头，不怀好意地对我笑着。
“距我打电话给你到你敲开门，只耗时2分钟。我猜你应该是爬楼梯上来的。”“对。”“很好，我喜欢你的雷厉风行。”“谢谢。”我心里想，这都是糖衣炮弹，糖衣炮弹！
“刚才我接了通电话，有一个很棘手的问题，正好你来了，想问问你的建议。”“好的。”哼，肯定是问我为什么不做秘书，好吧，我有一百个理由等着。
“最近我们在做一个旅游区的项目，你写材料的时候应该有注意到吧，洞湖绿地。我们投了很多钱去开发，现在景观都做好了，道路也完善了，可是开放的半年来，都没有什么客流量。”部长眉头紧皱。我心里一阵诧异，怎么，是这个问题。
“怎么？这问题，是不是超出你的范围了。”
“其实我从这个项目启动时，就非常的关注。也曾经在开放的第一周，就去了实地。说实话，景色是很美的，但是缺少了独特性。一条街有很多餐馆，为什么有些餐馆很多人愿意再三地去，有些餐馆门可罗雀，也许是厨师不行，也许是环境没有特色，也许是活动吸引力不大。我觉得我们最主要的还是要先调研，以摄影活动为由，组织一些媒体、学生、摄影爱好者等人士，到我们的景区走一走，一边玩，一边提建议。根据这些建议，我们确定一个主题，赋予它独特性，然后围绕这个独特性，搞一些大型的活动。”
“大型的活动？比如说？”
“比如说草地音乐节。我以前在台湾的时候，经常参加这样的活动。就在一块大草地上，周围竖着环绕音响。大家都不说话，就静静地听乐队唱现场，大多数是民谣，也有古典。”我很认真地回答着，但凡涉及到专业问题，我的小宇宙都会熊熊燃烧。
她看着我，笑着，忽然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不愿意做我的秘书？”
我愣了一下。这话题转得实在是太快了。
“我只听实话。”她又恢复了往日的冷峻。
“我不喜欢同时我也觉得自己并不能胜任秘书岗位。我觉得还是写材料适合我。”
“你认为秘书的主要任务是什么？”
“端茶倒水贴身小跟班咯”我心里想。
“是不是觉得就是端茶倒水围着领导转啊？”我的妈，她有特异功能吗？能听见我的心声。我笑笑，不置可否。
“看来你还是太短视和浅薄了。”她嘲讽地笑了笑。
“我要的是秘书，不是保姆。她必须是一个军师的角色，有独当一面出谋划策的能力，有组织协调稳定后方的魄力。就像我刚才提出的问题，你觉得只会端茶倒水的人，能给我怎样的建议？我需要一个敢说、能做、会干的。可惜呀，我太高估你的能力了。”
我心中潜藏的一团火被激起了。又羞愧又觉得被误解。但天性的倔强让我不肯低头承认自己的短视。于是我站起来，有些恼怒地说，“对不起，让您失望了。”转身欲走。
“看来你还真是一个懦弱的人。”部长冷笑。“难道你真的甘愿，一辈子埋在材料里荒废自己的才能吗？”
我没有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