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瘫在床上,部长的话依然像刀子割在身上。然而几年枯燥的生活已经被我套上了一层坚固又麻木的树皮,怎么割也不觉得痛。真是悲哀。如今连他人的羞辱,都激不起我内心半点涟漪,是怎样的一滩死水。
就这么不吃不喝地横躺到第二天。周末,于我而言存在的意义就是有无限的睡眠时间。无交际无爱好无运动无任何可做的事情,除了睡觉。
当我睁眼的时候,手机在震动。接起来,主任急躁的声音就传来。怎么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接。
对不起,我刚醒。
赶紧来南苑饭店,有一个招商会议,需要我们准备会务。不要开车,晚上可能会有应酬。
好的。
语气平静但内心已经在说shit。
招商会议,是正式场合。我利落地化了个淡妆,抹上口红,穿上修身职业套裙,扎起丸子头,脚踩平时基本不穿的高跟鞋,就打了个的过去。
我被分配负责分发材料和现场记录。此次会议是个圆桌会议,材料必须在领导入场前放置在领导桌上。发到接近中间的位置时,我停顿了一下,台卡上写着叶青。冰雪女王也在啊。
“怎么了,台卡有错吗”一个冷冷的声音飘来。不用看我就知道是她。“没有错,部长这是您的材料”我递给她,侧身要走。“等一下,你帮我把这次要点画一下再拿给我”她丢给我,转身走了。
“what?重点?什么重点?”我一头雾水。只能电话求助李主任。李主任一听,呵呵的笑,“部长是个干脆的人,想看到实在的东西,你就结合她参会的实际需求去画重点。”
离开会还有不到20分钟。来不及多想,我把材料里和她分管的宣传、旅游工作有关信息涂上荧光笔,出于处女座的强迫症,连晚上吃饭时有可能会和她负责的项目有合作关系的领导名字都标注清楚。赶在最后5分钟放在了她桌上。
我坐在她左后下方。会议开始后,一边做记录一边偷偷观察她。她非常仔细地审阅我的标注,脸上依然没有表情,一直翻到最后宴席部分,才舒展了眉头,转头朝我这边看了一下,和我的目光撞在了一起,我浑身被电击了一下,马上做贼心虚地低下了头。低头的瞬间明显感觉她嘴角上扬了。
开会时的部长真的是魅力无限。有女人细致的一面,属于她管辖的项目,情况掌握得事无巨细,不属于她的分管的项目,在其他部长介绍不全时,她也能及时加以补充。也有男人霸气的时候,在对方企业想推翻我们之前对一个古镇旅游开发的定位时,毫不退让,一点点地细数古镇历史和同类型开发成功的案例,让对方老总一阵感叹,还是叶部长专业啊。
我从侧面看着她认真专注的神情,有那么一刻失神了。仿佛看到以前的自己。那时的我也是这样的意气风发敢说敢做,在得知团队们呕心沥血做出的新一期校报又因经费问题不能刊印后,带领着报社的干部们,直接杀去校团委领导的办公室,和书记谈判,要么把刊物的管理权下放,由我们拉赞助解决经费问题,要么我们集体走人,你们再招一个像我们一样摄影、采编、写稿、录像只要参赛分分钟秒杀对手的团队。书记刚开始想画几个饼让我们充满希望地抱回去舔着充饥,谁知道我们分毫不退让,坚持两条路让他选。最后只好妥协,管理权归我们,另派一名专业老师协助管理。那一刻嘴角上扬的我,此时正坐在叶部长的位置,回过头,对着我说,hey,该醒醒了。
头就被推了一下。我立马就醒了,看见部长把她的文件和包包丢给了我。“帮我拿去宴会厅”。
宴会厅是小型的,但也精致,一个大桌子,中间还有盆景。我把包包放在部长的坐席上,刚要走,主任就来了。“小于,今天你也留下来”我立刻明白这是要应酬的意思,只能乖乖坐在他旁边。
不一会儿,领导和企业家们都来了。部长坐在我遥远的正对面,落座时,和我四目相接了一下,眼神妩媚了很多。
还没喝完一碗汤,大家就开始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了。耳边充斥着各种声音。“韦总,这个项目……”“马部长,征地方面……”环视周围,那一张张笑脸,都那么的程序化。觥筹交错尽虚佞,推杯换盏无真衷说的就是眼前这一幕吧。
“叶部长,刚才你说的那个古镇开发案例,给我很大的启发……”我看向正前方,部长身边某企业的董事长,正紧挨着她聊天,眼神中透着赞许,还有一丝倾慕。每讲几句就举起酒杯说先干为敬,逼得部长都来不及推辞只能一杯杯喝着。这还不算,他还把左右的老总们都拉进来,一边恭维,一边轮番敬酒,慢慢地我就感觉到势头不对,他们的话题又开始转移到已经被部长否决的古镇开发定位上,我立马醒觉,这帮人是想把部长灌醉后,趁她意识不清醒,同意他们修改方案。再看部长,好几杯酒下肚脸开始泛红了。
平时见到这种场面能躲就躲的我,突然之间不知从何处来了一股正义之气,逼得我站了起来,拿着手机,提着钢炮,走到了部长身边。
“部长,书记电话找你有事”我一边说着一边朝部长挤了挤眼睛。部长接住了我发送的信息,拿过电话,对老板们连连抱歉,就走了出去。老板们怨声连连,还有人想追上去,我立马端起酒杯,拦住了。“韦董,我是政府办的秘书,一直久仰大名,先敬您一杯,感谢您一直以来支持城区的工作。”说着一口闷了一杯白酒。其他的老板见状大悦,纷纷鼓掌说好样的。接下来的酒席,基本就是我和他们之间的博弈,以前在学生会时苦练的酒功全部被我施展了出来,没多久就放倒了几个。
“小于啊,不愧是叶部长的人,又漂亮,嘴又甜。”韦董迷迷糊糊地说着。这番话让我的胃翻江倒海阵阵作呕,但是还得保持微笑地曲意逢迎。
估计喝了两个钢炮的功夫,部长回来了。看到一群老板瘫在椅子上,而我还淡定自若地端坐着举着酒杯,她不可思议地惊呼了一下。“不好意思各位老板,照顾不周了。”“没有没有,小于很厉害啊。”她看看我,我眨了眨眼睛。
在冷风中将各位老板哄上车,看着一辆辆车终于开出宾馆后,我终于忍不住冲到花圃吐起来。
部长也慌起来,摸着我的背,一边吩咐着身边的人拿矿泉水。
我很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把部长推开,说,没事没事,您别管了太脏了。
“别逞能了。”她掏出纸巾,就要往我嘴巴上擦,我急忙夺下来。慌乱之中,听到一个声音
“墨秋?”
是她。这个声音,估计就算哪天我老年痴呆了,也不会忘记。就像一根火柴,擦过我的脑海,就能燃起一片记忆之火。可是此刻是我最不想让她看到的时刻。
我想过很多,再次见面的场景。我希望那时的我,是骄傲的,冷酷的,无所谓的,让你知道没有你我过得很好,让我可以守住最后那一点点卑微的尊严。可是此刻的我呢,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如此狼狈不堪,如此落魄肮脏。
我没有回应,只是浑身在颤抖。
“墨秋?”她的声音渐近。部长扶着无力的我,问,“你怎么了?”我望着她,紧紧抓着她的手臂,脸色苍白,眼神充满哀求,
“青姐,带我离开这里好吗,我要离开,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