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死在那片海潮】
如果说矮人最讨厌什么,那一定是水了。这些喜欢石头和胡子的小人们总是和水格格不入,并且他们大多数都——不会游泳。
“月下的古宅阴森可憎,时不时地传来狼的歌声;歌像是蛇信子的嘶嘶声,侵蚀着来访者的坚强……”如是的歌声再度想起,巴德鲁尔用手捂着自己的口鼻,仍然漂浮在一片深海之中。
“哈哈……让一切挣扎全归无用,让海蛇的泪光侵蚀你的意志吧!”齐塔.沃古的声音回响着,融进了海水,荡漾在一片柔和的光辉中。
巴德鲁尔的鲜血染红了柔和的阳光,狰狞地夺走了他的坚强,恐惧无声地扩散,巴德鲁尔甚至有些后悔和特兰斯一起来到这个阴森的古宅了。
“冷静……冷静……”巴德鲁尔默念着,慢慢地把手从口鼻处移开,那些虚假的海水瞬间就填满了他口鼻间的缝隙。巴德鲁尔憋着气,心里默念着:“像石头一样镇静,像石头一样镇静……”
随着他的默念,海水深处里浮现出一块块巨石,巨石卷着汹涌的暗流涌上海面,掀起不平凡的波浪。
“什么!?”幻象之海里回荡着齐塔惊讶的声音。
“像石头一样镇静!!”巴德鲁尔闭着眼大喊道,声音在海水中变成了“咕噜咕噜”的吐气泡声。随着这一声怒吼,那些巨大的石块全都撞向巴德鲁尔,然后拼接在一起,连成一片,发出了震撼人心的低鸣。
“巨石沉吟,心由吾生……”巴德鲁尔慢慢张开了眼睛,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那些伤口不见了——果然伤口也是幻觉。巴德鲁尔打了个响指,那些石头渐渐消散,方才的一片海景也消失不见了。只见齐塔一人像是溺了水一样伏在一片难看的紫色中,浑身湿漉漉的。
“咳咳……”齐塔咳嗽着,吐出了一口水,“那是……用石头特殊的低吟,阻止了我的声音吗?”
“你是无法领略石头的魅力的啊!”巴德鲁尔略带得意地说着,然后举起了腰间的木杖,扶了扶额头上的发带。
“哼……没关系。”齐塔正了正身,扭着腰站了起来,低头看着老砌石师傅。
“哼哼,不要小看石头了。”巴德鲁尔说着,把木杖在空中转了几圈,那木杖的头部立刻出现了一个锋利的刃,变成了一把斧子,老矮人抓着斧子,朝齐塔冲了过去。
齐塔转动着光滑尔柔软的身子,一下子就躲开了,然后张开了她装饰地好像长了蹼的手,“啪”地一拍,地板上立刻扬起一滩紫色的水朝着巴德鲁尔砸去。
“呀哈!”巴德鲁尔奋力一挥,把那水劈成了两半,水落地之后全都消失不见了。
“Here me…I see you…”齐塔轻声念着,头发不自然地飘起,眼睛也放出幽幽的光亮来,“——幻想海潮。”
“!?”巴德鲁尔惊讶地退了半步,只觉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波涛滚滚的声音淹没了他,他的耳朵发出绝望的嗡嗡声,仿佛大地都在哼鸣着、想要诉说些什么。
“啊啊啊!”巴德鲁尔立着斧子,在一片因为声音而摇撼不已的房间中矗立,然后,他奋力地向地上劈了过去——
“呀啊啊啊!!!”齐塔的尖叫声传来,只见她的双手停留在巴德鲁尔的脖子不远处,身体正好迎上了巴德鲁尔的斧子……
“……”巴德鲁尔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只是眨了眨小眼睛,看着齐塔向后栽去,表情很是痛苦,就像……溺水了一样……
“轰隆隆……”海啸一般的声音持续着,这次的晃动感更加真实,似乎不再是来自齐塔。巴德鲁尔意识到了一些不正常,急忙向后退到墙根,后面的墙一歪,巴德鲁尔向后摔了过去,眼前的房间立刻塌陷下去,然后整个脱落了——就像查理的房间一样!
“!?”巴德鲁尔眼睁睁地看着齐塔和那些倒塌的建筑一起下落,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惊愕,然后他向后退了几下,确认自己所在的地方不会也塌下去之后,才放心地叹了口气。
刚才在“幻象之海”之中憋了太久,巴德鲁尔自由自在地享受起了任意呼吸的快感,并且从腰带上解下了一壶酒。
——
巴德鲁尔所在的房间是空的,一切都用深灰色装饰地很好,只不过,没有人,除了一张床和床头柜外,空无一物。经历了短暂的放松的巴德鲁尔环顾四周,注意到了床头柜子上刻着的一行的姓名,不自觉地靠了过去。
那是用一行清秀的瘦长的字体刻上的:“培根.沃古,培拉.沃古”——后面还有一行字写着“安娜、阿鲁瓦的孩子”。
“……”巴德鲁尔凝视着那些字,轻轻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要叹气呢?”忽然一片灰色之中涌出了这样的声音。
“!?”巴德鲁尔急忙转身,那里靠墙站着一个衣着体面的男人,看起来年龄和培拉相仿,但是眉目间却透着凌厉和暗淡的城府。
“你在奇怪,刚才为什么没有发现我,对吧。”那男人说着,双手背在身后,双眼在暗淡之中散发着冷灰色的光。
“你是谁?”巴德鲁尔立刻警觉了起来,手放在了腰间的木杖上——就在刚才,它已经从斧子变回了木杖。
“不必那么警觉……就算那是矮人和你的年龄的自觉……我并不想要,伤害你。”男人发出了笑声,慢慢地走近巴德鲁尔,弯下身子,把手放在老砌石师傅的肩膀上。
“你不也是……沃古家的人吗……”巴德鲁尔有些奇怪,仍然紧绷着神经。
“是,但是……比起那个,我有更加在意的事情……”培根的嘴角抿动了一下,把头低了下去,在巴德鲁尔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我,厌恨这个家庭。”
“什么?”巴德鲁尔抽搐着像后退了半步,“为什么!”
“呵呵……因为,我实在是很讨厌,培拉。”培根很奇怪地笑着,平淡地叙述者。
“为什么,培拉,他不是,你的弟弟吗?”巴德鲁尔惊讶地问着,有些摸不着边际。
“是的……但是……”培根轻轻地说着,又摇了摇头,“你过去吧,下一个房间也是空的,再往后走,就是最后的房间了。”
“最后的……房间?”巴德鲁尔重复着。
“嗯,培拉,还有我们的父亲,在那里面。”培根温柔甚至是怀带着善意地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虽然……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是……还是谢谢你了……嗯……”巴德鲁尔犹豫着,回了几下头,朝着培根指着的方向走去了。而留下来的培根,则陷入了深沉的回忆之中——那些,被称为历史的,被叙述出来的回忆——
——
很早很早以前,在那个高贵的种族还没有面临灭绝的时候,阿鲁瓦.沃古,狼人族中的一员,同他的伙伴们一起,可以在里德尔帝国的深山和草原中尽情地奔跑。
这些狼人就同人们流传着的传说一样:有时可以维持人型,有时可以变为狼;它们有着狼的坚韧和灵性,嗜血且好斗。据说它们的野性源自月亮,它们的能力可以在满月时得到提高,这种时候它们大多控制不了自己而变成狼的形态——通常它们变成狼的时候,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兽性的,会变得格外残暴。
但经过长时间的努力,有些狼人可以控制自己,自由控制自己变成狼的时间,以及保持自己在任何状态下的清醒——阿鲁瓦就是其中之一。
在里德尔帝国的发展史中,曾有这样一笔被轻描淡写而过——“里德尔帝国英勇的战士们,把人民从狼灾中拯救出来”——历史上记载的狼灾,就是指月圆之夜出现的阿鲁瓦和他的同伴们。那一段日子,里德尔帝国出动了大批的军队去对抗这些无法自控的灰色生物,把他们赶尽杀绝——屠杀从冬天的月圆之夜开始,一直到春天到来——那个冬天,在阿鲁瓦的眼里,是血红血红的——那也是他能够控制自己以来第一次失去控制。
那个冬天,里德尔被大雪覆盖的荒野里满溢着狼血的臭味,那些被践踏的血渗进土壤,和雪水混在一起;那年冬天阿鲁瓦意识到了有力量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他的同族们失去了控制,可以尽情地搏斗,毫无感情地死去,但他却不能,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玩伴被杀害、自己的兄弟被撕裂、自己的父母被吊起、自己的族人被蹂躏致死、赶尽杀绝——最终,他也选择放弃自己的理智了,陶醉在狼人的血统里,战斗,直到战斗的本能都失去……
寒冷的冬天因为洒满了温热的咒怨而变得炎热;惨白的冬天因为充斥着红色的墨迹而变得刺眼;空洞的冬天因为回响着狼的哀嚎和恸哭而变得喧闹可怖!一直到春天来了,树木吐出的枝叶还沾染着斑斑血迹;一直到春天来了,那些小草抽出的嫩芽还渗出着鲜红的露珠;一直到春天终于来了,大雪化了,也埋不住雪下悲惨的一幕幕——饿死的,冻死的,被杀死的,人的,狼的,狼人的——残缺破碎的尸骸!
那时候,像阿鲁瓦一样存活下来的狼人很少、很少,因为筋疲力尽而变回人型的阿鲁瓦跌跌撞撞地摔进了一个人类女孩的家里——那时他虽然已经变回了人型,却因为长期的屠杀而没有完全褪去毛发,手上、脸上依然长着浴血的灰色硬毛,就像狼的爪子和脸那样。
那个人类女孩是一个盲人,只是闻声出去,轻轻地询问来者是谁。
阿鲁瓦早已没有力气,得知对方没有能力伤害自己后,就沉沉地睡去了。女孩闻到了血腥味,得知阿鲁瓦受了严重的伤,以为他是里德尔对抗狼人的勇士,便把他留在家里。在这里,阿鲁瓦度过了非常平静的几天,认为他是英雄的女孩很关心他,时不时地和他说着话,询问他的身体,由于狼人的血统,阿鲁瓦的伤势恢复地很快——他很开心,认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容身之所,甚至有些,爱上了这位看不到光明的姑娘。
又过了几天,阿鲁瓦已经可以四处走动了,女孩忽然对他说:“让我摸摸你的手,看看这握剑的英雄是怎样对抗的狼人;让我摸摸你的脸,看看敌人的利爪在你原本美丽的脸上刻下了怎样的印记?”
听到这些,阿鲁瓦的心一下子变沉了,女孩看不到阿鲁瓦表情的变化,自顾自地靠了过来,摸到了一只长着硬毛的手——
女孩的笑容也在一瞬间凝固了,然后她,怯弱地收回了手:“开……玩笑吧……”
阿鲁瓦木然地摇了摇头——即使女孩看不到他摇头,也能猜到了。
“不……不……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女孩忽然发出了凄厉的叫喊声,就和阿鲁瓦的同伴们死去时的叫喊一模一样,女孩跪了下来,哭得很惨:“求求你,不要杀我!”
“不……”阿鲁瓦俯身想要去扶她,但却被对方挡住了,“我不会杀你,我……”
看着颤抖着的盲人女孩,阿鲁瓦愣是把“我爱你”这句话噎了回去。
“如果你觉得我危险,就离开吧。”阿鲁瓦难过地说——毕竟,人类和狼人,就在不久前的那个冬天,结下了世世难忘的仇恨。
“……”不料,女孩听到了这句,停止了颤抖,然后轻轻地站了起来,她有些胆怯地伸出了双手,伸向阿鲁瓦的脸,摸了摸,那同样长着硬毛的脸。阿鲁瓦惊呆了,淡淡地吐出:
“不怕吗?”“反正……我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