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龙的饲料
梅斯梅尔历二十一万两千一百三十三年，白暮之月。伊莱亚斯的春天，十年战争结束的第一年。膝下无子，却又喜爱孩子的大主教，刚刚享用完饕餮美食。
他剔着牙缝里的残渣，迎接着崭新的胃口。他手下的牧师，为了讨好他和光明神，是不会让他失望的。手里的红酒和火腿，都不如看到新鲜而幼小的人类的笑颜更让他开心。
拯救散落在伊莱亚斯的孤儿，或志向远大却无从报复的孩子们，给他们认识光明神的机会，是大主教最大的嗜好。日行一善，伊莱亚斯就会得到光明神的庇护。
据说今天，他的牧师在阿卢拉找到了一对双胞胎。这对双胞胎来自遥远的里德尔帝国，他们在战争中失去了父母，只想在远离战争的伊莱亚斯过平静的生活。
“在新的国家，被大主教收养，这是多大的一份惊喜！”大主教念叨着，“说不定，他们会感激地叫我爸爸！”
一想到自己或许可以拥有新的孩子，大主教的脑袋里就迸发着无尽的愉悦，仿佛风都唱起了歌谣。
“该穿哪一件去迎接，又该为他们准备怎样的礼物。”大主教在繁复的衣柜里翻找着，手忙脚乱。可这心头的悸动，比不过那双胞胎眼里的毫秒星辰。
“啊，欢迎，欢迎。“大主教对着双胞胎张开了双臂。
“怎么办，他好可怕，洛洛。“
“别怕，罗榭，我的弟弟。“
双胞胎似乎怕极了慈祥的大主教，他们挣脱了束缚，咬伤了周围的牧师，惶恐的眼睛布满了战争的创伤。
“别怕别怕，伊莱亚斯是个没有战争的国家。“大主教柔和地笑着，这一对可怜的孩子，一定在战争中经历了很多苦难，不过这些苦难都到头了，在伊莱亚斯，他们会享受到和平，和这扭曲的父爱。
“那你会实现我们的愿望吗？”
“我们可以吃饱穿暖吗？”
“你会为我们带来伙伴吗？”
“你会做我们的父亲吗？”
双胞胎接二连三地发问着，大主教喜笑颜开：“我会，我愿意，我的孩子们。”
从那开始，大主教对洛洛和罗榭的溺爱和伊莱亚斯的悲怆就交织在了一起了。大主教对孩子的追求，也从单纯的溺爱，发展到了一个扭曲的方向。
“给我们带来更多的孩子吧，我们想要伙伴。”
“没问题，我可爱的孩子们。”
“给我们带来财富，加大税收。”
“没问题，我可爱的孩子们。”
“对不起，我不小心把我的伙伴杀了。”
“没关系，我知道你没有恶意。”
“给我带来新的伙伴吧，源源不断地。”
“没问题，我最爱的孩子们。”
就这样，大主教建立起的“孤儿院”，慢慢得变成了人间的地狱。
而圣城的地下，原本应祭祀着光明神的神迹的地方，却只有一副巨龙的尸骸。巨大的头骨是圣城的根基，他空洞的眼眶凝视着历史，却看不穿未来。
被带来圣城的孩子，会先得到大主教的宠幸，在日复一日的耻辱和折磨中沦丧，然后再成为洛洛和罗榭的“伙伴”。
洛洛和罗榭，把被逼疯的孩子们，带到了圣城地下的龙骨之墓，这里即将成为雏龙的饲育场，雏龙的灵魂将以孩子的绝望为食，最终从孩子的尸骨中诞生。
“洛洛，这里真的有黑龙吗。”
“这里只有黑龙的尸骨，是我们真正的父母。”
“洛洛，我在人类的社会生活的太久了，我变得浑身恶臭。”
“我知道的，罗榭。这样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主人会实现他的承诺吗。”
“他会的，因为他是所有黑龙的主人，万物的夜王。”
“那我们的父亲怎么办呢。”
“德拉贡.里德尔，他只是我们的玩具。”
“那这边的父亲呢。”
“这个大主教？他什么都不是。”
洛洛拿出了一只被称作月神权杖的细剑，将它插入了巨龙空洞的眼眶里。
后世的聪明人会明白，光明神只是人类编造出来的信仰的美梦，而神圣的圣伊莱亚斯城，只不过是建立在屠龙战争后，黑龙的骸骨上的尸骨之城。巨龙的骸骨发出了微弱的闪光，便暗淡了下去，尸骨四周闪起了无数的光斑，发出细微的轰鸣，却又迅速黯淡消散。
“他们的食物还不够，我们需要更多的绝望。”
“需要更多的伙伴。”
双胞胎对视一笑，纯真又惊悚。这一幕，却被一位姓希泊亚的骑士看在了眼里。
“大主教，我觉得您收养的两个孩子，有些问题。”圣骑士谏言着。
“他们只是怪，他们并不坏。”大主教辩解着。
圣骑士带大主教走到圣城的地下，一切却都如常，没有闪烁的光斑，没有孩童的尸骨，只有巨龙的头骨被嵌在圣城的地基里，空洞地守望着来访者，和这座圣城。
“你看，我的孩子们没有什么问题。”大主教痴呆地笑着，眼睛里已没有了光。
大主教早已失去了信仰，整日沉沦在罪孽和**之中。他对洛洛和罗榭的溺爱和纵容，肮脏到让人不愿提及。
年轻的希泊亚圣骑士，察觉到这异样，却无力制止，所以他选择了逃避。如果守护不了所有人，至少守护住自己的家人。所以自希泊亚一家有了孩子，他就把妻子都安排在了艾洛夏居住，这个被夏风小径隔开的边境小镇，最能避开恶人的视线。
可是不幸的是，他有个太喜欢招惹眼球的儿子和美丽得如同白玫瑰一样的惹人怜爱的女儿。他的孩子们最终还是被列入了祭品的清单。
但希泊亚选择了说谎，他剪短了夏依拉的长发，烧毁了她的裙子。希泊亚献上了一个无辜的小女孩的生命。而夏依拉，从此成了男孩子。
命运有时喜欢迟到，却从不缺席。
背负着谎言和自责，想要阻止双胞胎的希泊亚，最终还是带着家人搬去了圣城。儿子索拉达.希泊亚，成为了见习骑士；女儿，他视若珍宝的夏依拉.希泊亚，则被他严苛地训练着，也无意间越来越疏远——他多希望自己的女儿可以强大到自保，可以永远纯洁。
这个罪孽深重的父亲曾试着揭穿洛洛和罗榭的罪行，却只被当成笑料，还被同僚排挤。
“那么多的孩子都失踪了，你们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吗？”
“他们没有消失啊，他们只是被大主教收养了。”
“可是你们知道大主教会对那些孩子做什么吗？”希泊亚是指孩子们的惨死。
“我们都知道啊，可是这是升迁的道路啊。”牧师们是指大主教对孩子的侵犯。
大主教肮脏的新嗜好，终于成了洛洛和罗榭计划中的替罪羊。
像里安娜那样，曾被大主教侮辱，却侥幸存活的人，想杀的人也不会是这对“讨喜”的双胞胎——而被送到双胞胎手里的人，呵，又怎么可能存活。
“爸爸，爸爸，我想要更多的土地。”
“爸爸，爸爸，我想看山的西面是什么。”
“爸爸，爸爸，我想看大陆的南面是什么。”
“爸爸，爸爸，我们想要更多。”
“可是，伊莱亚斯是个和平的地方，我们不会挑起战争。”
“爸爸，爸爸，可我们想要地就是战争。”
“好的，那爸爸就给你们战争。”
一声令下，伊莱亚斯进入了备战之中。洛洛和罗榭，并不是真的想要战争，只是想要更多的祭品。
所幸大主教讨好双胞胎的心急，也所幸德拉贡的计划并没有那么完善，伊莱亚斯备战的举动，惊扰了有信仰的骑士们。希泊亚的努力终究没有白费，终于有人意识到了大主教的异常。有更多的人想要制止这一切——
但为时过晚。
希泊亚家的悲剧，只是这场浩劫中，渺小的一粒尘埃。
洛洛和罗榭杀了好多，好多，好多的人，当然这些人也都没有浪费掉，他们都成了雏龙的饲料。
只要时间足够久，终有一天，雏龙会从伊莱亚斯的地底起飞，飞向高空。
说来可笑，大主教以为自己是双胞胎的爱人；德拉贡以为自己是双胞胎的父亲；而双胞胎的主人，另有其神。
大主教深爱着双胞胎，想给他们一切，而自己，却早就成了被魔法和欲望掌控着的傀儡；德拉贡在大陆的另一面，等着自己心爱的孩子，带来开战的喜讯，盼望着自己的龙骑士再一次在人类的国度起飞。而没有人问过双胞胎想要什么。
双胞胎想要自己的族人重新活过。
可是让一个灭绝的种族重新苏醒，即便是在神明和魔法的艾尔西文世界里，也是困难。伊莱亚斯最终成了弃子。
“也许只是陪葬不够多。”
“更多，更多的饲料。”
双胞胎们看着对方。
“爸爸是对的。”
“只有战争能带来新生。”
是的，他们决定听一次那个可悲的老男人的话，他们要帮里德尔掀起新的战争。可是这计划，还没开始实施，就被走了捷径。
梅斯梅尔历二十一万两千一百五十二年的夏天，一名叫做阿帕斯特.密涅瓦的红发少年，带着他的伙伴，瓦伦利亚.月歌回到了伊莱亚斯。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离开的这七年间，伊莱亚斯已经“易主”。而洛洛和罗榭，也不会想到，这突然回来的两人，会惊扰了沉睡于艾洛夏之眼的梦魇。
仿佛是听到了神之使徒的心跳声，这世界张开了双眼，而艾洛夏之眼，正是其中的一只。被夺去时光，沉睡了千年的巨龙从湖中起飞，带着暴怒，要处死目之所及的森罗万象。
所以我们看到了艾洛夏被袭击，也看到了圣城的覆灭。
可这变成骸骨的巨龙，并不是洛洛和罗榭所能理解的“生物”。
“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
双胞胎面面相觑。
“洛洛，是我们弄的吗？”
“还是主人？”
双胞胎无所适从，却也雀跃不已。
“把那头奇怪的龙引来圣城。”
“我们就有足够多的贡品了。”
不知是受双胞胎的指引，还是尾随着神之使徒，巨龙连同灾难一同降临了圣城。无数的死难者，殉道着巨龙的尸骸。终于，土壤破碎，大地裂变，雏龙们从地狱中腾飞。
可双胞胎不知道的是，一位精灵，在大地裂开之时，祈求着神之侧脸的瞩目，他渴望平息战乱，他呼唤着精灵和龙族的友谊长存。坎德尔的流亡者，莱透的祈祷，并没有立刻灵验，但这小小的一句，却也牵动了亿万的涟漪——但那都是后话了。
突然出现的巨龙牵动了太多的人。越来越多的和神有过瓜葛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伊莱亚斯。不过在那之前，伊莱亚斯自己率先陷入了内乱。德拉贡的阴谋最终得以实现，等伊莱亚斯内耗完，他训练好的龙骑士将乘船降临西大陆，骑上他骄傲的儿子为他驯养的龙，卡特利-兰萨龙骑士团的荣耀，将再次为他带来胜利。
同一个世界，不同的痴心妄想。可神之侧脸在上，谁都没能如愿，谁都没有善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