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一个孩子,父母都是贫苦的普通人,孩子还有一个姐姐,一家过着普通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姐姐被一个富人掳走奸杀了。”
“那时孩子还很小,但他仍然记得姐姐死后全家处在怎样的阴云里。某日夜里,孩子看见父亲抽出雪亮的剑,凝神看了许久,又仰头望着日与月、星星与流光,然后离开了。”
“后来孩子再也没看见父亲,他多年以后才知道父亲那一夜在准备去杀富人的路上被暗害了。”
“后来闹饥荒,孩子的母亲活活饿死了。孩子一个人,背着死去的母亲到附近的乱葬岗。”
“母亲下葬后,孩子一点力气也没有,晕了过去。他以为自己也要死了,却没想到自己被一个老者救活了。”
“老者脾气很怪,教他学武,十分苛刻,有时会莫名其妙的生气,然后把他赶到门外,或者忘记给他吃饭。”
“但孩子还是很感激他,因为每次老者把他赶出去,到了晚上就会心软,然后把他拉进来;虽然总是饥一顿饱一顿,可老者有时也会给他熬一碗撒着肉沫的汤。”
“孩子天赋卓绝,武艺超凡,他暗暗发誓,一定要为死去的父亲报仇雪恨,一定要报答收养自己的救命恩人。就这样,孩子渐渐长大,不再是孩子,而是个高大的少年。”
“你猜猜后来怎么样?”
“后来孩子杀了富人,成家立业报答那位老者。”叶横秋说,“柳先生,我虽年纪没你大,但在世人眼里也是个长寿的了。你这样的故事,老夫不知听过多少类似,你同我讲这个,又有什么意义?”
“不。”柳无黯漠然道,“后来少年终于知道,自己的救命恩人,其实就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叶横秋不说话了,摸摸自己花白的胡子。
“故事只能和你讲到这儿了,”柳无黯道,“早些回去吧,告诉你师哥们,我过几天不在寒水潭,来找我也没有用。”
“不在?”叶横秋一愣,他印象中,柳无黯仿佛是禁锢在寒水潭里的一个囚徒,或者说是被封印此处的妖物,从没有“不在”这一说,于是问道,“柳先生去哪里?”
“与你无关。”
正待在燕京的金怀刃还不知道柳无黯要来寻他,还在镇国公府打着呼噜大睡。
金怀刃一起来,想起来自己多日没看见金应龙了,显得他似乎不很关心长辈,更何况镇国公如今找不着儿子,就等着苏州会一结束金荣自己回来呢,他更该慰问一下人家。
平常金怀刃隔两天就去一趟镇国公的书房,探讨一些国事,金应龙时常有意无意的透露出对治帝的不满,不过也不敢明说,好在有金怀刃那么个桶子让他倾诉。
金怀刃那么做不是为了别的,一是给金应龙树立一个好孩子的形象,二是免得他在外面吃喝嫖赌的事儿被捅到镇国公那儿时,显得自己宛若一个纨绔。
当然了,金怀刃尚且还有自知之明,心知自己如今就是个典型纨绔。
这一天,金怀刃去书房里,却见着个眼生的家伙:“伯父……这位是?”
他平常进书房不必有人通报,金应龙一愣,笑着介绍道:“这是供应宫中用度的皇商,马连徽,刚从凉州回来,叫马伯就好。”
金怀刃虽说在寒水潭待了多年,有些生疏世事,但最近待在燕京做纨绔,时不时听镇国公同他倾诉,多少也明白一些燕京里的事儿,大抵知道这皇商在这儿是个说能耐也没能耐,比起一般人又强了千里的职位。
不过金怀刃也知道这顶多算个职位,称官职是不应该的。自古商不与官斗,哪怕是供给皇家用度的皇商也是如此。
但他还是装作乖乖巧巧的样子,端着个少年嗓子说道:“马伯好。”
马连徽长的颇显富贵,一听他问好,便眼睛笑成两条细柳:“好、好。”
“这是我侄子怀刃,如今过继给到我府上了。”金应龙道。
那马连徽赞不绝口:“贵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啊!不像我儿子就知道在外面胡闹,净不给我长脸。”
金怀刃同他才见一面,这马连徽便这样夸他,金怀刃自己也知道对方这是在客套,也假笑一番以示仪表。
“怀刃,我和你马伯还有些事情要谈,你先出去等会儿吧。”
金应龙都那么说了,自然是不方便自己在场。金怀刃也不傻乎乎的站外面等着,自己去后花园逛了。
他一边溜达一边琢磨,镇国公无论如何也和皇商扯不上关系啊!难不成是马连徽有求于人?金怀刃正想着,迎面撞上个人。
对方“哎呦!”的叫了一声,金怀刃一看——这不是上次在赌场遇见的那个耗子公子吗?
上次在夜来香灯光昏暗,老也看不清这人的脸,如今算是看清楚了:一张昏昏沉沉的脸,显然是纵欲过度的样子,脸上仿佛被飞虫小口啃咬过一般,许多坑洼。一张黄瓜般的脸上,最为点睛之笔的是那吊死鬼一样的一对小眼睛。
金怀刃心想:绝了。
他不自觉的拿这人和金荣比,却觉得连金荣也要强上他百分。便宜哥哥虽长得平庸,却也是十分开阔的相貌。金怀刃除了在青楼能见些美女甚至是花魁,见得都是普通人,却也许久没见过这样有特色的丑人了。
马浩青也很惊诧,他也不曾想到能在镇国公府见着对方。
其实他早就想找金怀刃的麻烦了。那天马浩青被金怀刃拂了面子,打心里不舒服。后来他问林老头要账,却得知对方早就带着女儿离开了,马浩青问去哪了?谁也不知道。
马浩青惦记着林碧丹的姿色,心里的野兽咆哮时,纵欲过度的脸却没什么神色,但他知道自己无法遏制的贪图对方。
马浩青自己长得很令老天羞愧,却喜爱欣赏美人,极少有像林碧丹那样正正好好入了他的眼。于是马公子愈发怨恨送走林家父女的人,他怎么看那些貌美的面孔都觉得乏善可陈,唯有远去的林碧丹能饱他眼福。
这人并不是傻子,也知道定然有人暗中帮助了林家人。马浩青查了几日,才查出来是一位怀公子曾雇佣人驾着马车载人去北凉。
马浩青万没想到对方和自己一面之缘,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非要找到这人不可,却又杳无音讯。
他刚来燕京不久,人脉不全,远不及凉州时在一帮公子哥们中一呼百应的神气。马浩青以为对方不过是谁家的门客,今日竟然在镇国公府看见了对方,又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猜测。
这怀公子衣着富贵,不像一般门客。但他早听他爹说过,镇国公就一个儿子,如今还不在府内。马浩青细细一想,也觉得不是,毕竟金应龙贫苦出身,听人说一家子都死光了,不会有什么亲戚了,倒是货真价实的孤家寡人。估计这怀公子也只是其门下重要的门客,或许是个极看重的属下呢?
马浩青不知道怀公子是不是自己惹得起的,但只要不是镇国公的亲戚,有什么用得着他怕?
“走路不长眼吗你!”马浩青怒道,“原来是你啊。怀公子,你我之间是不是还有笔帐没算清?”
金怀刃着实被恶心坏了,戏弄人的坏心思也被恶心没了。他心想你算哪门子货色,有资格过来跟老子谈什么账不帐的。
可他说话还是和颜悦色的:“仁兄和我谈什么账,那日也说了,十两银子而已,仁兄喜欢的话拿去就是,只不过在下还有事要忙,仁兄让个道。”
金怀刃侧身过去,咬了咬舌头,他刚才差点把好狗不挡道说出来了。
“谁跟你谈这个?”马浩青又怒了,“那天载走老不死和林碧丹的马车是不是你雇的?少给我装蒜。”
金怀刃不怕别人找茬或骂他,就厌烦旁人在他没兴致的时候吵闹他、激怒他。
“你倒是说话啊!”马浩青挺起劲,他不是很热衷于欺负人,但即便被酒肉掏空了,十几岁的雄性肉体仍在本能上渴望血肉碰撞。
他狠狠拎起金怀刃的衣领。
金怀刃这时候再不动手,就不是当年的聚一斩了。
只听“嘭!”的一声,一拳砸在马浩青脸上,鼻子和嘴角溅出鲜血,马浩青一声惨叫,被金怀刃拎小鸡一样拎了起来:“你他妈倒是说话啊?!”
“我爹是皇商,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啊!!”
金怀刃又是几拳怼在他腹部:“说啊!继续呀!”
马浩青这回着实说不出来了,但刚才那几声惨叫足以引来丫鬟侍从——他们并不敢拦,吓得哆嗦,几个机灵的赶紧跑去书房告诉金应龙。
金怀刃其实是手下留了情面的,论岁数马浩青当他儿子绰绰有余,他真若不留情,一拳下去这世上就没有马浩青这个人了。
“爹!爹!”
这时金应龙和马连徽都赶过来了,金怀刃这才停了手。马浩青刚才以为自己已经被打的说不出话了,遇见他爹终于有点活过来的样子。
马浩青一脸的血,脑袋肿的没有人样子。金怀刃一停了手,他就抱着肚子直哆嗦:“爹,这个门客打我……”
这时马连徽早已吓的过去扶儿子,那句话嘶哑着,声音也小,金应龙听不见,马连徽却听的见,他暗叫不好,莫约能猜测出来自己儿子是招惹了人家。
“浩青,你说什么?那是镇国公的侄子!”马连徽在他儿子耳边吼,幸好另外两人离得远听不清。
马浩青痛的恍惚,也迷蒙了。他的胆量不算大,仗势欺人也只敢欺一欺国公府上的门客了,让他会会镇国公府上的公子,他还是会恭恭敬敬。但他却未猜到金这重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