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马浩青也是马连徽的亲儿子。这时金应龙叫来大夫把人带下去了,毕竟马浩青是被他侄子打伤的。马连徽已经潸潸落泪:
“大人,我虽不知贵公子为何这样对待我儿,却也一定要问个明白,小儿不能叫人白打了啊!”
金应龙今日也属实被惊到了,不过到底是平定北凉的镇国公,他开口问道:“怀刃,你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好端端打伤你马伯的儿子?”
金怀刃这时还在琢磨为什么这马连徽和他儿子长得差这样多,难不成不是亲生的?
他听见金应龙说话,回过神来,说道:“我那时火气一上来,实在是难以自控,不曾想把马公子打成这样……”
金应龙问道:“那马公子怎么了?”
“他出言挑衅我,”金怀刃道,“马伯可以去问问,马公子前几日(和谐)逼迫一位老人家把女儿送给他。那老人家的儿子欠过他的债,却早就被他的人打死了。我最见不得这样的事情,所以雇马车将这父女带走了。没想到马公子将这事放在心上了,今日竟然对我出言不逊。侄儿实在忍无可忍,这才一时控制不住……”
金应龙看向马连徽:“马大人,你何不先问问贵公子是否有这事儿?并不是我护犊子,只不过一个巴掌拍不响。当然,贵公子的伤不会耽搁,待他伤好就送回马府。两个孩子之间的事儿也没必要管太多。天气炎热,请马大人先行回去吧。”
马连徽自凉州而来,在燕京跟脚不稳,就让他儿子给他闯了个祸。他今天过来,其实是想麻烦金应龙给他儿子在军中留一个职位,省得马浩青在燕京只知道胡天胡地。
结果却事与愿违。
金应龙倒不曾想金怀刃动起手来这样可怕,不过教育了他几句,又让金怀刃回去了。
金怀刃泄了火,心情颇好,他刚刚造次完,就不合适出府了。这一天格外安生,也没折腾沐冬给他干这干那,吃饱喝足后,天一抹黑就躺在床上睡了。
金怀刃睡的迷迷糊糊,多年习武的缘故却使他耳目聪明,过了没多时就听见门外似乎有脚步声,愈发离他近了。
沐冬如今很少在外面守夜,旁人也不会这样走动影响他休息。莫不是府上进贼了?金怀刃心想不对,一般的贼哪里轻易进的来镇国公府,胆子破了天了敢来这儿偷。
可若不是小贼,难不成是刺杀?这也不大可能。金怀刃自然也不怕他,揉揉眼睛打个哈欠,走到房门口正要开门问问来人,却不想那门自己开了。
“谁他妈……柳老头?”金怀刃一睁眼睛,“呸!柳先生?你怎么来了?”
外面的侍卫都睡着了似得,倒了一片,却听柳无黯道:“看看你死没死。”
他语气一顿:“跟他们下了药,一会儿就醒了,没事。”
金怀刃的确是没想到对方会来寻自己,他把人请进来,点一烛火光,映着对方红彤彤的脸,金怀刃嘿嘿一笑:“我还没死呢。”
“看出来了,”柳无黯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是千古以来的待客之道——你就是这样欢迎我?”
金怀刃说:“我这儿也没什么。你说说你,把那帮人都药晕过去了,我怎么让人给你准备好吃好喝?”
“那就去酒馆,”柳无黯道,“想必你是知道燕京哪里有好酒的,时间还早,你带路。”
柳无黯果然是认识了金怀刃几十年的人,金怀刃一撅屁股他就知道对方要拉什么味的屎。金怀刃没办法,两个人走着走着就来到一家小酒馆门口。
小酒馆还没打烊,门上面挂着一盏灯。店家正擦着桌子,一见有人过来,问道:“二位……”
“两坛酒,一碟茴香豆。”
金怀刃和柳无黯坐下,擦的程亮的木桌面映着他侧脸——金怀刃这时才发现,他下颚又一角小小的伤痕,极难察觉,如胎记般附在皮肉上。
但金怀刃知道这并不是胎记,待在寒水潭之前金怀刃对自己每一寸皮肤、每一结茧子都了如指掌,但自此脱胎换骨术以后,他看着镜子里一张全然不同的脸,仍是常常恍惚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金怀刃这时才发现,无论这脱胎换骨术多么完美,还是会留有不可磨灭的痕迹。
“就在这儿?”
“你别看这儿地方小,酒却最好。”金怀刃又扭头催店家,“酒好了没!”
“好嘞!”店家提着两壶酒,一开坛便香气扑鼻,柳无黯赞道:“确实不错。”
金怀刃小酌一杯,道:“你来找我,是又出什么事了?”
柳无黯低声道:“阿仁在晋国杀了一个红叶教徒。”
金怀刃脑子“嗡”的响了一声。
“这个女人是余红叶的亲传弟子之一,她向晋景帝要了一百多人,纳入红叶教门下。”柳无黯道,“景帝在皇宫接见了她,她本就是晋国人,有些来头,回去的路上被阿仁杀了。”
金怀刃紧紧攥着酒杯,当初他答应柳无黯行脱胎换骨术,对调身份,就是为了躲避红叶教的追杀。
红叶教和一般教派不同,只收女子,不收男人。现任教主余红叶是开山人,她在几十年前开启女子习武的伊始,主张“以柔克刚”、“柔可化刚”。
余红叶是聚宝刀的干妹妹,这也是武林皆知的。金怀刃弑师以后,奔逃进深山老林。余红叶第一个发现聚宝刀的尸体,得知是金怀刃所杀,命一干红叶教众前去追杀他,却料不到金怀刃误打误撞来到了寒水潭。
那时正是红叶教兴盛之时,直至如今,红叶教掀起的女子习武的热潮仍在延续。余红叶发誓说要找到聚一斩,然后将他碎尸万段,那一干教众就决不罢休,即便只找到聚一斩一具尸体也要拉出来鞭尸。
从那时起,红叶教就从未停止寻找聚一斩。
“阿仁怎么想的?这时候闹出人命?还是个红叶教的?”
金怀刃忍不住发问。
阿仁不是别人,恰是被调换身份的金小公子本人,小名唤作阿仁。
柳无黯不知用的什么方法,让阿仁同意和金怀刃互换身份。金怀刃变成阿仁的相貌,阿仁又换成金怀刃的面庞。
既然有叶横秋二位师兄在前,修得不老容颜,那武功盖世的聚一斩永葆青春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儿了。但阿仁虽有武艺,终究不及金怀刃,他换了这副面皮,便注定要逃亡。
柳无黯道:“聚一斩在晋国杀了一名红叶教徒的事已经传开了,想来不久便会传开。”
“阿仁现在在哪?”金怀刃问道,“他是我兄弟,我不能看着他死在那帮婊子手里。”
金怀刃素来厌恶红叶教,不因别的,只因为余红叶此人不死不休的要寻他,扬言要送他上西天。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改头换面用旁人的身份。
“你何时和他做兄弟了?”柳无黯道,“论岁数,你当他爷爷都够了。”
“我二人是忘年交,”金怀刃笑道,“他再早生个几十年,我要认他做我弟弟!”
他讲话时也不管身边有没有旁人,扯着嗓子嚷,店家觉得他说话十分奇怪,颇像个闹癔症的疯子,于是忍不住频频回头看他。
金怀刃咳嗽两声,又听柳无黯道:“他人还在晋国,具体在哪儿我也不清楚。你现在去找他,兴许也还来得急,当心红叶教的人。”
金怀刃沉默一会儿,忽然问道:“柳先生,你告诉,阿仁当初究竟为什么答应和我互换身份?”
“你既然非要问,那我告诉你也无妨。”柳无黯放下酒盏,说道,“阿仁那时身无分文,靠给人做零工养活自己,瘦的皮包骨头。他邻家有个女孩,看他不忍心,常给他送吃的去,一来二去便好上了。我那时正在找和你身形适合,身份又安全的互换对象,于是发现了阿仁。”
“我于是和他交涉,允诺他金银万两。阿仁起初不同意,我让他为了自己喜欢的人考虑考虑,钱这东西,说重不重,说轻不轻的。”
金怀刃反问:“你哪来的金银万两?”
柳无黯回答道:“日后再告诉你。听我继续说。”
“我看阿仁有松动之意,于是给他时间考虑。但不久之后他那邻家女孩被蛇所咬。那蛇也不是一般的蛇,解药难寻,我恰好有一瓶,情况紧急耽误不得,阿仁这才答应我。只是可惜,那女孩在镇国公没有找上阿仁之前就被家里逼着嫁了别人,不过总也保全了性命。”
金怀刃叹道:“柳先生,我真好奇你是不是神仙下凡。”
“你倒先说说,”柳无黯斟了一盏酒,“你以为阿仁为什么答应?”
“不说也罢,”金怀刃举杯和他相碰,“来!庆祝我在燕京的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
金怀刃喝的十分高兴,柳无黯离开时他拿来一个酒壶,灌满了陈酿,笑道:“去日苦多,还是要杜康来解忧。”
柳无黯不说什么,他不爱笑,通常也不会笑,拎着酒壶就走。因为穿了一身长袍,夜里风大,吹的摇摇晃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