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特刚从商队留下的欢庆和惊叹中找到方向,一场浩劫,又浇灭了民众的热情。
曼拉宇回来时,骑兵已经远去,他看着焦黑的残木,独自骑马跟踪了上去。那只骑兵很容易寻到,其所到之处,哀嚎遍野,林木皆灰。最后,曼拉宇在一个山头亲眼看到了洗劫的过程,那触目惊心的场面让他感受到了胆怯,也让他内心莫名其妙的燃起了一股冲动。
一路往北,曼拉宇随着骑兵进入了荒漠,一望无边的黄沙和吞噬一般的灼热让他口干舌燥。曼拉宇感到自己就像是沙漠里的滴下的水分,迅速的蒸发着,生命的消殆感,从四周开始往心脏靠拢。就在他做好死亡准备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座宏大的城池,还有一片白茫茫的海。
城门的水井救回了曼拉宇的生命,他看着眼前四方的城门,以及城门上磷光甲甲的战士和长枪,还有川流不息的往出的人潮,又感受到了南北商队带给他的那种头晕目眩。
他丢弃了自己刀,随着人流进入城门,映入眼帘的雕梁画栋美轮美奂。曼拉宇甚至忘记了方向,漫无目的在城中,所到之处皆让他大开眼界。这一时刻,他内心的胆怯让他犹如新生的婴儿刚降临到这个世界,有种放声大哭的冲动。然而却连哭的勇气都没有。夜晚,城中列出护甲层层,手持长矛的队阵,街面上立时也没了闲人,铛铛的锣声串到每一个角落。
曼拉宇躲在房顶,和来往的夜猫一起度过了一夜,次日,趁着人少,盗了几块干粮,匆匆出了城,在门口灌饱了水,寻着自己的马,重新又穿过了那片荒漠,回到唐特。
唐特谷说:“那是浑欲。
浑欲啊,浑欲!
唐特谷一筹莫展,莫名的恐慌让他不由自主的念叨着这两个字。几天前,因为商队的到来,他那激荡的豪情降到冰点:传说的浑欲是不会放过任何猎物的。
就在他为此事一筹莫展的时候,白房子前传来了阵阵笑声。那是一群人对着陈肖取笑。
浑欲的骑兵扫荡的那天晚上,火与血,吓得陈肖双腿发软。天上飞下来的火箭和地上飘起来的血影让他难以适应,烈火灼伤着他的眼睛,血腥玷污着他的味觉,他只能感觉到肚中的阵阵痉挛,然后就开始狂吐不已。陈肖敲打着自己的头,他恨自己这个样子,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灵魂早就在刀起刀落中脱壳而出。
唐特布的呼喊让陈肖渐渐的清醒,但是关于杀戮的印记又在重现,接着又开始呕吐。陈肖从未想到自己对于血,是如此的惧怕。
他无助的哭泣,然后就变成了唐特的懦夫,唐特人看他犹如看一只受惊的猴子般,充满着怜悯却又忍不住去挑逗。
尊严顷刻间当然无存,就连肖坤也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胆小如鼠,况且还是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哥哥,他看着眼前缩成一团,泪流满面的熟悉面孔,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时之间,整个唐特的人从陈肖身上开始获得乐趣,纵使他不言不语,但是每次他抬起手扶眼镜的动作,都能引起一阵哈哈大笑,接着开始有议论和调戏,陈肖只能不言不语。
陈肖沉默不语,在白房子前折一根树枝,装作若无其事却孤独的划着字。他开始恨自己找不到唐特的信息,他想了解这一段历史,然后大声的告诉这些唐特人:你们可怜的历史,兴许在泱泱华夏文明中连根草芥也算不上,可这又有什么用!他看着远处的雪山,感受着雪山上吹来的冷风,喝着蜿蜒曲折汇流成河的水,吃着满嘴苦味的难以下咽的杂粮。一时之间胸中无限的悲鸣。
挨到了夜空,那明净的像是被擦拭过一般的通透的天上,挂着弯弯的月亮,还有数不尽的星辰。陈肖学着故事书中的张衡,从北斗七星开始数,漫天的繁硕让他昏昏欲睡,也让他感到一丝的安慰。睡梦中,他又看到光与血,顺着白房子蔓延着,渐渐的吞噬,当他睁开眼睛,不由自主的开始流泪。
陈肖依旧是唐特的弱者与懦夫,连唐特布也看不惯,即使他对嘲笑陈肖的人大打出手。
陈肖开始回想自己的一生,似乎都在循规蹈矩中度过,即使有时候他想胡作非为一把,但是为了学习,为了名校,为了体面的工作……不得不又回到那个似乎一直存在的轨道上,一眼能望到头,却时时刻刻带给他无尽的烦恼。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极了在泥潭中的扎猛子,除了自以为溅起的水花,只剩下满头满身的污泥。可笑的是到头来未曾谋到一技之长,即便是到了这个不知何处的异域。更可笑的是现在的唐特布,自己在北京常常还为其因为蹲过大狱而感到惋惜,甚至担忧他该如何在那个世界谋生,然而到了这里,完全变了,肖坤摇身成了唐特布,在刀光剑影中是个勇士,而自己,连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懦夫。
抬起头,却发现唐特谷正在看着自己,陈肖内心发出一声讥讽——对于自己的讥讽。
唐特谷摘下他的眼镜,对着太阳看了看,又放回到陈肖的鼻梁上,看着陈肖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字,那些横横竖竖的东西他见过,但不认识。唐特谷问陈肖:“你画的什么?”
陈肖漫不经心的说:“鬼画符。”人群中有些许的笑声,陈肖听得清楚,但是依旧自顾自的写着字。他想到钻月亮洞时肖坤让他赶紧念咒,那时候他感到难为情,万万使张不开口的。这时候也不知道为何,凭着脑海中的印象念到: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冥昭瞢暗,谁能极之?
冯翼惟象,何以识之?
明明暗暗,惟时何为?
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圜则九重,孰营度之?
惟兹何功,孰初作之?
斡维焉系,天极焉加?
八柱何当,东南何亏?
九天之际,安放安属?
隅隈多有,谁知其数?
天何所沓?十二焉分?
日月安属?列星安陈?
出自汤谷,次于蒙汜。
自明及晦,所行几里?
夜光何德,死则又育?
厥利维何,而顾菟在腹?
女岐无合,夫焉取九子?
伯强何处?惠气安在?
何阖而晦?何开而明?
角宿未旦,曜灵安藏?
不任汩鸿,师何以尚之?
……
陈肖只顾闭着眼睛念着,越念内心涌现的勇气越大,声音也越变越大。恰在此时,唐特上空飞过一直苍鹰,一声高鸣,接着乌云便从远处的高山滚滚而来,顷刻间黑云压顶,接着一声闷雷,打断了陈肖的思绪,他缓缓的睁开眼睛,眼前只是一张张凝固的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惊恐和难以置信布满着每双眼球。
陈肖站起来,走过人群,到了白房子扯出一块黑布,披风斗笠一般的盖在自己的身上,缓缓的出了白房子,站在血碑前。
陈肖问旁边的唐特布:“像巫师吗?”
唐特布目瞪口呆,张口说道:“像甘道夫。”
陈肖站立片刻,学着甘道夫的模样,突然伸出右手。天空一道闪电,接着雷声滚滚,雨点便滴答滴答的落了下来。他大呼道:“I am wizard,我是神的使者,我是你们的指路人。”
雨滴滴答答的下着,雨中的唐特人惊奇的看着白房子前一身黑袍的陈肖。那身黑袍似乎在发着光,在这冷雨中无比耀眼。
同样惊奇的还有旁边的唐特布,突然的这一出让他感到可笑,可又显得无比的庄重。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走到雨中,在泥泞中,半跪着俯下身子,在他身后,唐特人一个个也跟着半跪着俯下身子。
陈肖转身回到白房子,卸下一身的黑袍子,扶正眼镜,再次出门时,雨已停,黑云迅速的散开,拨出缕缕阳光,照在在身后的白房子,愈发显得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