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知道忘忧酒馆吗?”阿奚托腮正坐在我面前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道。
今日早晨我对承禹软硬兼施,磨了他半个时辰,他才许我下午出府来医馆看看。
“听他人提起过,具体如何我也不知。”没想到这小家伙又来同我说忘忧酒馆。
“这姑苏城外的山中有一家名为忘忧的酒馆,每日亥时开张,一日只招待一个有缘人,以故事入引作酒。”阿奚咂咂嘴继续说道:“阿奚好想尝尝那酒馆所酿之酒的味道。”
“那阿奚可否知道它何时兴起,掌柜又为何人呢?”他口中的忘忧酒馆竟与梓凝所说的如出一辙,这不禁让我有些好奇了。
“阿奚也不知它多久出现在这江湖中,也不知掌柜为何人,阿奚也是前不久才听说的,不过我相信有这地方的,待阿奚长大些若是有机会了便会去寻它,这姑苏离洛城路途也不远。”他露出满脸的向往。
“好啊~那姐姐也等着阿奚去寻到了回来告诉姐姐。”我笑着摸了摸他小小的脑袋。
“你生病这些时日坊间便将忘忧酒馆的事儿传得沸沸扬扬了。”这时程羡远端着药材走过来。
“哦?怎么说?”我的好奇心咕噜咕噜的冒起来泡。
“在两月前有一江湖侠士云游四海意外寻到了那忘忧酒馆,进去了之后那里的店小二给他讲了酒馆略有些奇怪的规矩,于是他将自己这些年云游四海所遇的故事讲给掌柜的听,倒真换了一坛极佳的好酒。月前这侠士到了城中,在城中酒肆喝醉时将这事儿讲给了客人们听,加上之前也有零零碎碎的关于忘忧酒馆的传言,这样自然而然也就传开了。”他将药材放入药箱,一边同我说道。
“当真有这地方?”我还是将信将疑。
“应该是有的。”程羡远回答我,嘴边沾着点点笑意。
罢了,有又如何,我又不会去。
“清洛。”熟悉的声音在唤我,我转过身去发现是承禹站在我身后。
“你怎么来了?”程羡远声音中带着防备。
“离申时还早呢,你怎么就来接我了。”我不满地撅了撅嘴。
“自然是要带你去看好东西。”承禹过来拉起我的手。
“什么好东西了?”
“你去了便知。”承禹将我从凳子上带了起来。
我转过身同程羡远和阿奚告别:“那我走了啊,过几天我再来找你们。”
我一边跟着承禹的步子一边朝医馆的人挥手告别。
“咱们要去哪儿啊?”马车上我还是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问着承禹。
他闻言连头都没有抬一下,自顾自的拿过马车上的食盒打开,取了一块儿绿茶酥塞进我嘴里。
“不许你再和程羡远走这么近。”他又取过茶壶为我添了一杯茶递过来。
我嘴里嚼着糕点嘟囔道:“为何啊?我没事可干时去医馆学着点医术,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地方我也好搭把手啊。”
“我说不许就是不许。”他语气不好的说道。
他这是生气了?
我带着震惊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他叹了一口气,将茶杯递到我唇边示意我喝一口。
“我的意思是,你是一朝王妃,是我煜王温承禹的妻子,怎么能时不时的跑到一个男子居多的医馆去呢,你是没有注意到方才你与那程羡远靠得多近,这万一是叫那些爱逞口舌之快的人传了出去,保不定又是坊间一段‘佳话’。”
我一听他这么说,不禁噗嗤笑出了声。
这人,难不成吃醋了?
“你笑什么?”他又皱起眉头。
“王爷这是吃醋了?”我歪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被我盯得有些不自在,拿起我用过的茶杯灌了自己一口茶。
“哎,那杯子我喝过……”我伸出手按住他的手臂。
他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挑了挑眉颇为无赖道:“我就是喜欢喝你喝过的杯子。”
这语气,这表情,是个小孩子无疑了。
“所以说,咱们故归小弟要带我去看什么好东西啊?”我抬起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像是一个大人在向淘气的孩子问话。
没想到他却真学着小孩子的模样,嘟着嘴叉着腰带着不耐烦的意味说道:“都说了去了便知去了便知,你怎么老问啊,真啰嗦。”
一瞧他这副样子,可把我逗得乐不可支,我扶着马车“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好啦,告诉你吧。”他挪过来坐到我身侧。
“城外有一大片木樨花开了,我想着你在府上若是日日无事可做,定是难挨的,多摘些木樨花回去我教你做木樨花茶和木樨花酒,给你解解闷。”
“王爷你是在笑我无所事事?”我打趣他。
“哪有,这不……”他还未说完,马车一下子停住,车外的阿芙挽起帘子说道:“王爷,王妃,有匪人劫车。”
我脑海“嗡”的一声炸开,这熟悉的景象,不正是上元节那日我与阿爹阿娘三姐所遇之事的样子吗。
我胸口一滞,心脏开始密密麻麻的疼了起来,一时竟有些喘不过气来。
哀嚎声、刀剑打斗声、阿爹阿娘三姐嘱咐我的声音一遍一遍在我耳边响起,用力闭了闭眼却还是喧嚣依然。
“清洛,你在马车上坐好,千万别下来,我出去看看。”承禹扶住我的肩膀,就如同那日的阿爹。
待他提着佩剑打算下车时,我急急忙忙伸出手一把拉住了他,用带着近乎哀求的声音对他说:“承禹,别下去了……下去也带着我好吗?”
这种熟悉的感觉如挥之不去的阴影令我惶恐不安,我多害怕同一件事再次发生在我爱的人身上。
没想到他沉吟了一阵之后,反扣住我的手,真的将我带下了马车。
我打量着这群匪人,看上去约摸有二三十人,个个蒙着面揣着刀剑。我将手背到身后,轻轻抽出别在腰间的勾玉。
出门在外带上勾玉防身还是三姐教我的,她总是说我这娇滴滴笑盈盈的模样易招人算计,若这勾玉不能自保,也可以自了。
“大胆,你们可知你们截的是何人的马车?”阿芙声音冷漠如冰。
那匪人中站出一个人来,无所畏惧地嗤笑道:“我管你们是谁,今日我刘老三想要的东西何人敢阻止?”
“放肆,你们面前站的人是煜王煜王妃,你们胆子大到不想活命了?”阿芙扫视着那群人。
“哈哈哈哈”那匪人猖狂地笑了起来,将鞘中的剑拔了出来:“你说他是煜王就是煜王,老子还说我是皇上呢。”
随行的下人们渐渐靠拢过来,一个个竟都抽出一把别在身上的刀来。阿芙也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来,那匕首泛着冷冽的光,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般令人胆颤。
这些平日里看上去只会服侍人的下人们没想到如此不简单,这意味着什么?难不成府上的下人都不是我看上去那般?
我看向拉着我的承禹,这种情况他脸上却没有半分的害怕,平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许是感受到了我的注视,他偏过头来看着我,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发,他说:“别怕。”
“清洛别怕,我在,你别怕。”
“别跟这臭娘们儿废话,直接上!”另一个匪人提剑直接冲了上来。
离他近的下人灵活地俯身躲过他的剑,朝他背上刺了一刀,又重重地将他踹倒在地,背后窟窿的血立马喷溅了出来。
“受死吧。”其他匪人也通通冲了上来,下人们与他们交战了起来,场面一片混乱。
还好烟儿今日没有来,不然定在她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伤害,如同那日的我一样。
“闭眼。”承禹清润的声音传了过来。
他是不想让我看见这血腥的场面,知道我也算半个大夫若是我不救死扶伤的话,又如何过意得去?
我依言闭上眼睛,我在心里面劝解自己,虽身为半个大夫,但无论如何我是不会救害人性命的人的,若是今日救了他们明日他们好起来会害更多无辜之人。
“你转身不要看那边,我去帮阿芙他们,别乱跑。”承禹将我的披风拉紧了些。
我拽住他的手,摇摇头不让他过去:“承禹……”
“听话,没事儿,若我不去帮着他们他们怕是应付不过来,乖乖在这儿等我。”他俯过身轻轻在我额头印下一吻,接着将我身子转了个方向,提着剑便过去了。
我将手撑在马车车辕上,心中的害怕恐慌在疯狂蔓延,一遍又一遍的祈祷着不要出事不要出事。
一定不会出事,一定不会。
脑海中不由自主的闪过我与承禹在一起的画面,或是快乐的,或是生气的,或是甜蜜的,或是沮丧的……
“清洛!!!”承禹在喊我。
我转过身去打算寻找他的身影,却见面前不远处一个匪人竟将剑向我刺过来。
我要死了?
一个黑影迅速闪了过来,将我护在怀里,剑直直的没入他的身体,匪人又迅速将剑拔出。
是承禹。
我反应过来抱着他转了一个身,换了他在安全的位置,我又一个转身将勾玉刺入那匪人的心脏,又利索地将勾玉抽出,血立马匪人的心口喷了出来。
对不起了……
见那匪人倒下,我反身扶住承禹,浑身上下都在颤抖。
“承禹,承禹……你没事儿吧?”眼泪一下子就不争气地冒了出来。
心里此刻有多害怕,我想除了我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够体会到,这种害怕仿佛要随着他被刺的那一剑死去一般。
痛彻心扉。
他伸出手轻轻捏了捏我的脸颊,淡淡一笑安慰着我:“没事儿……”
剑没有刺穿身体,却也是止不住的血从他身体流出来,这伤定是不轻。
我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一把将他打横抱起来,磕磕绊绊地进了马车。
他震惊地看着我:“清洛,你……”
“坐好,我看看。”我现在又害怕又心疼又有些微恼。
害怕和心疼都是因为他的伤,而恼却是恼我自己没有拦住他,也恼他不听我的话执意要过去,更恼他是因为我受伤。
将他的衣物尽数褪下,见腰后的剑口很深,伤势凶险非常,这情况也不知有没有伤到内脏。
“刺啦”一声,我扯下裙摆的衣料,将程羡远赠我的药草香包里能止血的药材分出来铺在他的伤口上,又将衣料布缠在他腰间。
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许是方才打斗了一番,脸上竟泛着红晕。
我泪眼婆娑得看着他,一遍又一遍地拂过他的腰侧,多想这伤是在我身上啊,也明白那日梓凝听说金千丞染上疫病不顾生死冲到医馆里的情感了。
那这样的不安与惶恐,这样的让人害怕。
“你别哭啊……”承禹伸出手轻轻拭去我眼角的泪珠。
“我心疼……也害怕……”见他有气无力的样子我仿佛也被人扼住喉咙。
“别怕,我在呢……”他还在笑着安慰我。
“我们马上就回府,你千万不能有事儿,如果你怎么样了,我、我就再也不会理你了。”
他点点头:“好,听夫人的。”
窗外的打斗声渐渐平息下去,阿芙问其他人有没有事儿的声音传过来,我将他的衣物为他重新穿上,把我的披风批到他肩上,知道我们马上就能回去了。
突然,我脑后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有未绝气的匪人竟跑到马车上来,他拽住我的头发将我直直地拖下了马车。
“你们别过来,过来我就杀了她!”匪人将剑架在我脖子上。
“你别动她!”承禹从马车上翻下来。
“王妃……”阿芙拿着匕首靠近我们一步。
匪人见状把剑往我脖子里抵得更紧了一些,脖颈间传来了疼痛,我感觉到有温热的水线顺着剑刃在我脖子上游走,不用看也知道是剑已经划破我皮肤了。
“叫你别动她,不然我让你死得难看。”承禹声音冷得如同坠入冰窖。
这一刻的他,让我想起来小时候阿爹同我讲的冷血无情、淡漠众生的地狱阎王。
“放我走,不然我现在就杀了她!”匪人见自己已无逃出生天的可能,只有拿住我来威胁他们。
“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我看见承禹的眼睛红了起来,他抬起手中的剑来,将剑刃指向匪人。
不行,若是他再打斗或是再乱动一分他身上的伤便更危险一分,瞧他那伤势更不知会不会到无力回天的地步,断然不可让他冒险,立刻治疗才是当务之急。
“承禹,放他走,你们回去吧,到了安全的地方他自然会放了我。”我嘴角扬起一个弧度,即便我知道现在应该难看得很。
“不行……”承禹语气坚定。
“阿芙快带王爷回去疗伤,回府立马宣太医或是去医馆找程羡远,不能耽搁。”我不再看他,将目光转向阿芙。
“王妃……”阿芙只是在叫我,没有允诺。
“听见了吗?如果我回来王爷有任何闪失我拿你是问。”我也学着方才承禹的语气。
“是,王妃!”这次倒是答得响亮。
“我叫你放开她!”承禹吼道,又提着剑上前一步。
他怎么还不明白,这匪人定不会轻易放开我,与他打斗一番是死,束手就擒也是死,反正都是死,若拉上我说不定还能保个平安,再不济也能拉个垫背的。
“所有人让开,放他走。”我出声示意下人们。
结果大家却不为所动,看看承禹又看看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若今日王爷在这儿或是在回府的路上又或是在府上有个什么好歹,皇上和太后娘娘怪罪下来你们谁能逃掉责罚?护主不当皆是死罪,若是想活命便给我让开,放他走!”
“清洛!!!”承禹直直的望向我,眼中有泪划了出来。
我心一横,闭了闭眼:“王爷好好的疗伤,我马上回来。”
匪人见给他让了个缺口出来,架着我便慌不择路的逃跑了。
不管我如何,承禹你要好好的,这一场兵荒马乱也幸好有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