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灵这几天我已经哭得快没有了眼泪,仿佛要流尽我这辈子的泪水。来来往往的人中有大哥二姐打点着丧仪,二姐夫高将军和长公主的大嫂搭着手,甚至连煜王也在帮衬着,他们知道我经历了那场浩劫之后吓得不轻,命我在一旁歇着烧些纸钱便好。纸钱燃起的火光忽明忽灭,火光中我似乎瞧见了爹娘和三姐的模样,止不住的思念和忧伤一股脑儿的涌了出来。从我记事起到现在与爹娘和三姐在一起的这短短十五年的光景,是幸福得无可替代的。
爹娘于我的养育之恩自是不用言喻的,三姐清乐虽是性子傲了一些,但我知道她很是在意我的。及笄礼那天她送给我的勾玉,我听和我一块儿长大的婢女烟儿说起过,是清乐一年前就在为我准备的,托了好些关系才从边塞寻回来的好宝贝,刀小巧轻便却锋利得削泥如铁,一向爱刀剑的大哥清晏看了之后都爱不释手。勾玉的刀身纹了我喜欢的向阳花,刀把上镶了几颗晶莹剔透的宝石,刀鞘外漆了金粉刻了两个提灯笼的女娃,这两个女娃自然象征的是我和清乐。
十岁那年的上元节我在夜市和家人走散,提着在夜市上买的灯笼蹲在桥边哭得厉害,看着陌生的街道全是我不认识的人,心中满是惊恐和慌乱。眼看我的鼻涕快要流到嘴边时,旁边就递过来了一块手绢,接着响起了清乐嫌弃的声音:“喏,快拿去擦擦你那鼻涕,真是没出息,哭得丑死了。”
我接过手绢胡乱抹了抹脸,扭过头就看见一旁提着灯笼头发微散的清乐,心里面一股子委屈和后怕就冒了出来,一把抱着她哭得更凶了。虽然她嘴里嫌弃地说着“你别把眼泪鼻涕抹我衣裳上了啊,这可是阿娘给我置的新衣裳”但是却把我搂得更紧了些,手一下一下地拍着我的背。
果然回忆最是草菅人命,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间眼泪又爬满了一脸,这时一块素白的手帕伸到我面前,拿着手帕的人对我说道:“别哭了,来擦擦。”
我转过头看过去才知道是煜王,他半蹲着朝我递来了手帕,影影绰绰的火光映着他好看的脸庞,面容像是拿精美的刻刀一刀一刀细细雕琢上去的。这记忆中熟悉的场景换了一个人重新出现在眼前时,让我没有了动作,只是楞楞地看着他,多想能从他脸上看到熟悉的影子。
“唉……”他叹了一口气,顺势跪在蒲团上,替我轻轻地擦掉泪水。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我才知道逾越了规矩,连忙低下头赔礼道:“煜王爷,是臣女方才失礼了……”
“无妨。”他又是微微叹了一口气:“你也别太过于伤心,意外之事是最难防的,丞相和丞相夫人还有家姐也定不想看见你这个样子,你好了他们才能安心。”
我又朝他施一礼:“谢谢王爷。”
“民女惠玉兰见过煜王爷。”我转过身才发现我的闺中密友玉兰已经过来了。
他朝玉兰点点头,开口道:“来了就好,多陪陪她说说话吧,免得静下来多想,会难受的。”说完他将手帕塞到我手中便起身离开了。
煜王走后玉兰就着蒲团跪了下来,她先是朝立着的牌位磕了三个头,又为他们上了炷香,接着便一边与我一起烧纸一边同我说话。
“清洛,你,无碍吧?”玉兰开口有些小心翼翼。
我淡淡一笑:“无大碍,别担心我了玉兰。”
“无大碍就好,我怕你难受得紧,昨日上午听见消息便从淮安赶回来,好在还来得及。”听出了玉兰语气里的心疼,我将手轻轻按在她的手背上,细细的看着她道:“玉兰,谢谢你。”
“你跟我见外作甚么?叔叔婶婶对我这么好,我也待三姐姐如家姐,不肖说这些。”她伸出手将我耳边的散发拢在耳后,接着说道:“以后还有你大哥二姐还有我和烟儿,有好多好多人都会陪着你,再以后你还会有你的夫君,所以清洛,别再伤心了好不好?”
“好。”我微微一笑答应她。
爹娘和姐姐出殡的那天下着小雨,阿爹以前的部下、家中的亲信、府上的下人、受恩于爹娘的百姓等等,不少人都来送行,送葬的队伍弯弯曲曲穿过整条长宁街,看过来一片缟素。大哥清晏抱着阿爹的牌位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后面跟着抱着阿娘牌位的二姐和搀扶着她的二姐夫高将军,接着是端着三姐牌位的我和一旁扶着我一直安慰我的大嫂。
我知道这一去便是与故去的人断了一切联系,曾经与他们一起经历的点点滴滴都要随着入土而尘封,我下意识地咬紧牙关,心里是从未有过的难受。
“为什么,没有把我一块儿杀死带走?”我喃喃道。
“清洛你在说些什么啊?不要再说这些傻话了。”一旁的大嫂把我搂紧了一些,又接着说道:“你能平安健康的活着,才能让活在世上的人放心,让故去的人安心,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爱你的。”
“嫂嫂……”我低声啜泣起来,她虽身为邶朝长公主在家中却从未端过架子,反倒是待所有人都很好,从不让我们唤她“长公主殿下”,说这样叫总是显得生分,喜欢我们几个小的叫她嫂嫂,逢年过节或者是有什么新奇的小玩意总是会想到家中小妹的我。
“好啦,清洛不哭了。”她一下又一下地摸着我的头发:“要快点好起来,出落得越发漂亮才行。”
就这样,我靠着嫂嫂恍恍惚惚一直撑到了丧仪结束,回府时才晕了过去。
光怪陆离的梦中,我和爹娘三姐又回到了那片树林,刀剑打斗的声音依旧响在耳边,我拼命的想要护住他们,却还是改变不了事情发展的方向。直到最后,我被箭射中心脏,在倒下去的瞬间我看到执弓之人却变成了煜王。
等我清醒过来已经是五天过后了。
睁开眼时,烟儿正趴在我床边瞧着我,见到我醒了一骨碌地爬起来兴高采烈地叫着:“小小姐醒了,小小姐终于醒了!”
“烟儿……”我开口发现嗓子疼得紧,声音也哑得不像话。
“小小姐您先别说话了,您都睡了五天了,太医说您郁结在心又没休息好所以才病倒了,前几天整宿整宿的发着高烧说着梦话,可把烟儿吓坏了。”烟儿赶紧给我倒了一杯水过来:“好在长公主殿下给您请了太医过来,二小姐过来照看了您两日,之后煜王爷又带了好些名贵药材来,太医再过来诊治之后说已经无碍了,大家才放心。”
将杯子的水饮尽,才把方才嗓子的难受压制下去,声音依旧沙哑着:“煜王来看过我?”
烟儿又为我倒了一杯水:“对呀,接着来了三日,也就昨日和今日没有过来。我还有些好奇,煜王爷对小小姐您这么体贴,你们是相识很久了吗?烟儿怎么从来都不知道啊?”
哪里是我们相识很久啊,他只不过是觉得三姐曾心仪过他,念着是旧识才对她妹妹稍稍照顾而已吧。虽这样想着,却不知为何竟让我有些难受。
又过了一日,我正躺在床上翻看书册,烟儿火急火燎地跑进屋来。
“小小姐,小小姐……”烟儿上气不接下气地叫着我。
我放下书册问道:“怎么了?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跑得如此心急?”
“皇上为您和煜王爷赐婚了!”烟儿的话顿时让我不知所措。
“皇上还说考虑到您还在孝期且身体欠安,待您百日孝期过后才行礼。”话中烟儿一下子又充满了喜悦。
“你又是怎么知晓的?”此时此刻我心里面的感觉连我自己都不能描绘。
“我与煜王爷府中的阿芙相识甚久,今晨我们俩相约到街上置物听她说起的。据说皇上昨日便与大少爷和长公主殿下商议了,只不过那时候您还未醒来,大少爷只好自己为您做主应了下来,圣旨也应该拟好了快送到府上了吧。”烟儿顿了顿继续说道:“似乎还是煜王爷自己去请皇上赐婚的呢,定是喜欢小小姐得紧才如此赶着时间呢!烟儿恭喜小小姐!”
也对,爹娘故去,长兄如父,家中出面的自然是大哥,煜王爷又是皇上和嫂嫂的亲弟弟,若他当真亲自去请皇上赐婚,皇上没有理由不答应,嫂嫂也自然会为煜王爷说几句话,大哥也定不会拂了皇上的面子,答应下来也是迟早的事儿。可我与他既不相熟也未有其他缘分,和他有关联的可能只有三姐吧,虽然我深知女子的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对于煜王爷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着实让我不解。
可不知为何,我心底却有些难以控制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