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又过了两天,一切平静得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方瞭和郁殷童两个人整天都待在家里,一个忙着修改导师打回来的开题报告,准备毕设作品,另一个则忙着做家务,扫扫地洗洗碗晾晒衣服,还有煲汤做小菜之类的,在厨房一待就是一个下午。
郁殷童刚收拾完碗筷餐盘出来,外面就传来一阵敲门声。她用眼神阻止了正准备站起来的方瞭,用毛巾擦了擦便走过去开门。
原来是快递员。
她松了口气,飞快签完字后正从对方手里接过包裹,就听见厨房那边传来一阵鸣叫。那是烧水壶发出的自动报警声。
郁殷童朝快递员道了声谢后便匆匆转身朝厨房奔去。
实在没什么可做的时候,郁殷童便不停地翻出手机查看通讯和短信记录,但除了高砂每天会频繁地给她发短信以外,没有第二个人联络过她。
白空念打过电话来,告诉方瞭他有两台重要手术,这两天没办法和她见面。这反倒令方瞭松了口气,她还忘不了白欣颜那日给自己带来的冲击,而白空念闭口不谈的态度让她也不知道现在见到他该说什么。
而周蕃所谓的“好消息”更是自此没了下文。
一开始他还会随便敷衍她两句,之后随着她询问次数的频繁,他的态度也变得越来越不耐烦,甚至还在电话里大声斥责她。当第三天郁殷童再次打他手机的时候,对方已经关机了。
她没敢把这件事告诉方瞭,自己躲到卫生间里悄悄给以前认识的一个导演助理打电话。这个人还很年轻,一直跟着周蕃做助理,郁殷童和他合作过好几次,因为彼此都是在片场没什么地位的新人,两人闲下来的时候会互相聊聊天,大夜戏拍完后还曾约着一起去撸串,之后还交换了私人联系方式和网络交流账号。郁殷童不上戏的时候也会和他联络,请对方帮忙带她去导演面前混脸熟什么的。
当然,适当的好处是少不了的。
她现在才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早跟这个人联络。
“卢哥啊,我是小郁,诶,对,好久没见了,我这个冬天都没有戏上呢,你现在正在忙啊?噢,那不好意思打搅你了,我就想问你件事儿。”郁殷童紧握着手机,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能轻快一些,“那个,周导他这两天是不是在忙他新戏开机的事儿啊,对对对,就是那个挺大投资的古装片,言情剧嘛。嗯,我是挺久没见过他了,他先前还说在那个戏里给我定了个角色,但是我现在找不到他,是不是戏出了什么……”
“你说的是《附骨之疽》那个片吧,蕃哥头一部大制作。”电话里传来助理大哥有点得意的声音,“我现在就在这个组里啊,中饭都没空吃,B组的人正在等着转场呢。”
郁殷童一口气几乎没提得起来,这个消息令她几乎昏厥过去:“你是说这戏已经开机了?”
“对啊,开了好几天了,拜神那天还现杀了两头乳猪呢,不过蕃哥说这次还是弄得低调点,让媒体别宣传得太过,所以可能没上头条吧,你还不知道呀?”
对方还说了什么郁殷童已经听不见了,她全身乏力,竟一下子向后栽倒过去。手机从她掌中滑落直接砸在卫生间的瓷砖上,后盖也被摔开来,最后落在了她脚边。她完全没理会它,好不容易才扶着墙站了起来。
她面向着盥洗台,双手撑在边沿,缓缓抬起头盯着被水汽濡湿的镜子里的影像。
镜中的女孩有一头乱七八糟的短发,双目无神,脸色惨白得像女鬼,嘴唇发青,又干燥得快要裂开了。
这个看起来浑身上下都糟糕透顶的人,是郁殷童吗?是她自己吗?
她一时间竟不能立刻分辨清楚。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沉默地走出了卫生间。
正埋在自己画板后面的方瞭抬起头,无意地问了她一句:“怎么在里面蹲了那么久?”
郁殷童没有答话。她走到床边,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迅速在网页搜索栏里打下那部剧以及导演周藩的名字。
一秒钟后,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五百多条搜索结果。
“年度最受期待电视剧《附骨之疽》开机,人气演员夏笺与当红小生路枕眠现身。”
“人气小花夏笺亮相新剧《附骨之疽》开机仪式,童星江寒星甘为师妹新戏作配,双方全程墨镜口罩掩面无交流。”
“冒升导演金牌制作班底,良心打造古装言情巨制,欲将参与年底收视大战。”
虽然由于剧组工作人员的保密要求,新闻中并没有流出多少现场照片,但下面还是附上了比较详细的演职人员介绍。
周蕃曾经许诺给她的角色,现在则由一位曾经如日中天的女演员所代替。
江寒星8岁签入本市最大的娱乐经纪公司,一出道就在电影中饰演女主角的妹妹,成功摘取当年电影节最佳新人奖,并将获新人奖年龄最小的记录保持至今。16岁时她获得选美大赛冠军,之后星途一帆风顺,出演当年最受欢迎的偶像剧,被多位导演看中,钦定为电影女主。直到三年前,她在业界的成绩可谓如日中天。
就算今时已不同往日,江寒星虽遭遇人气下滑的困境,但之前巩固的地位仍在,这次出演新剧女二号的角色,其实更多的是为了替同公司小师妹头一次独挑大梁来站台。
江寒星。
童星。冠军。模特。新人王。电影女主。影后入围。人家的名字前已冠以这样多的头衔。
而她郁殷童呢?
被人骗得团团转的傻逼。毫无名气的二十八线群演。
她盯着网页上显示出来的江寒星的现场照片,眼睛里渐渐冒出了水汽。她紧咬住下唇,似乎想要用疼痛来使自己淡忘两人之间的差距。
现实已摆在眼前。一切已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她彻头彻尾都被周蕃骗得很惨。
他不过是察觉到她的欲和对成功的渴望,随意利用了她一下,那些所谓的角色承诺全都是屁话。
她现在才恨自己没有脑子,竟然对那混蛋的谎话全盘皆收,更让她生出自我厌恶的是,为了得到一个角色,她似乎可以做到不在乎任何底限的程度。
如果现在的情况是周蕃遵守了承诺,让她得到了这个角色,她也许根本不会后悔自己这么做。
她迫切地想要得到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她只想博求名声,不在意付出任何代价。
见郁殷童没理会自己,之后又一直对着电脑发怔,方瞭感觉到有点不对劲了。她放下画笔,走到她身旁,轻拍了拍她肩膀,担忧地道:“喂,阿郁,你没事儿吧?”
一听到她的声音,郁殷童原本绷得很紧的情绪一下子便崩溃了。她从喉头挤出一声凄厉的呜咽,随后便失声痛哭出来。
方瞭从未见过郁殷童这么失态。以前纵然再有不开心的事情,她都一直是个不太主动宣泄自己情绪的人,就算哭,就只是躲进被子里无声地掉眼泪。
而现在,她就像一只离开了同伴后在丛林中迷路的幼兽一样,不在乎什么面子,不在乎什么尊严,只是用尽力气哭泣着,仿佛这样就能发泄自己所有的不甘与愤怒。
方瞭一下子慌了。她忙搂住郁殷童颤抖的双肩,拼命想要扶正她的脸颊面向自己:“怎么了?阿郁,你别哭呀!”
郁殷童整个人一下瘫倒在她怀里,像找到母亲一样紧紧抓住她的衣襟和袖子,抽抽搭搭地落着泪。
“周蕃骗了我!”她咬着牙,哭腔很重,“那个角色一开始就已经给了别人!他一直都在骗我!”
她的身体一直颤抖个不停,方瞭心疼地拍拍她的手背,却感觉她的皮肤温度低得吓人。
“阿郁,阿郁,乖,冷静一点,冷静一点。”方瞭忍住心头的怒火,表面上却还要装出平静的模样来安慰郁殷童。
郁殷童的低泣渐渐变成了呻吟。在长时间的激愤影响下,她愈加头痛起来,身子蜷成一团,在方瞭怀中瑟瑟发着抖,嘴里却还一直念着:“我居然这么蠢,蠢到相信他那种人!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帧高砂的画面。少年的笑容明亮得让她自惭形秽。
她的心一下子又闷痛起来。
“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她喃喃地道,“还不如死了算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方瞭这回可是真的动了气,她盯住郁殷童盈满泪的双眼,语气蓦地冷冽起来,“只要还有一条命在,你以后不管做什么或许都有无限可能。要是命没了,才是真的无药可救。”
郁殷童的哭声渐微弱了下去。
方瞭看着她,加大了些拥抱她的力气,咬紧嘴唇厉声道:“不管你以前做错什么,只要你活着,我就永远和你站在同一阵线。”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郁殷童的手颤颤巍巍地覆上方瞭的手臂,默默地拥紧了她。
两个人拥在一起,却没有发现此时室内多了一个人。
“你们在谈什么?”
在玄关前方几步的距离,高砂正站在那里,微微歪着头,眼神冷静地盯着她们。他身后,房间的大门敞开着,被风吹得摇来晃去,发出微弱的撞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