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空念这天去例行查房的时候,虽然表面上一切如常,但他的神情却变得比之前更加严肃了。在整个查房过程中,除了必要的交流以外,他连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说过。
他手下的几个年轻的实习医生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虽然白老师的话一向不多,但是在面对病人的时候,好歹也是普通和颜悦色的程度。要是他偶尔心情愉快了,还会和人寒暄几句,甚至于聊聊天也是有可能的。
他们这些学生虽然表面上不敢露出什么端倪,但老板心情一好,他们自然也如沐春风,倍感轻松,查起房来便不再像受刑一般痛苦。
哪像今天这种情况,病人虽然没觉察出不对,依旧像平时一样接受检查,但白老师持续紧皱眉头,病房内完全被低气压笼罩,边做检查还边向实习生们抛出各种各样高难度的问题,直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他们几个捧着病历缩在他身后,密切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他心血来潮一个个挨着号抽问起来,自己要是回答不出,不但在病人面前丢脸,回去之后还得继续认错受罚,实习考评上说不定又得被他狠狠记上一笔。
直到走进昭昭的病房里,白空念的表情才似乎有些变化。但在检查时,他仍然没说一句话。
“医生。”在他们即将去下一位病人的床前开始检查的时候,躺在床上的昭昭伸出她那双伤痕累累的手轻轻拉住了白空念的衣角,从嘴里挤出模糊的两个字。
他的身形一顿。
“医生,做完这次手术,我能变回以前的样子吗?”昭昭努力撑起头,扬起一张满是瘢痕的脸,殷切地注视着他。
她的右半张脸上布满了烧伤留下的疤痕,此时因为注射药物和终日躺卧的关系,整个面部都呈现出浮肿的状态,双眼也有些睁不开了。
因为需要培植新的皮肤,她的头发早就被全部剃去,头部被埋入了几个皮下扩张器,脑袋上浮现出好几处圆球状的凸起,鼓鼓囊囊的就像乒乓球一样。
而这样的皮下扩张器,她的身上其他部位也被置入了许多。
她看起来更像是电影中变异的外星人,而不是一个本应开心地度过校园生活的十四岁少女。
身后的实习生此时全都沉默不语。
白空念转过身看着她,过了一会儿之后才开口说道:“瘢痕治疗是一个很长的过程,这次的手术主要是针对你颌面部瘢痕的修复,之后,你还要进行身体其他部位的修复手术,其间,你必须忍耐可能的皮瓣感染,血肿,坏死等等并发症,术后的恢复也有可能出现各种问题。我只能告诉你,你会逐渐恢复,外表也会慢慢接近普通人,但那需要一个漫长和困难的过程。”
“那就是说,我还是不能去学校,不能坐在教室里上课?不能像以前那样出去逛街,和朋友一起玩?”昭昭抓着他衣角的手渐渐松了,声音也低沉下去,“被火烧伤之后,就算做再多的手术,我是不是也还是当不了正常人了?”
“你所说的‘正常人’是怎样的概念?”白空念微微蹙眉,声音也沉了许多,“就是指身体表面没有伤痕而已吗?”
“我可以救治你的病痛,你身体上的创伤,但是却治不了这里。”白空念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淡淡地说道。
“如果你不能自己站起来的话,旁人再怎么帮扶也起不了作用。”
他转身向下一床的病人走去。那几个实习生一开始还有些愣,随后也立刻紧跟上他的背影。
“你不要把这孩子当成了你的心理投射。”
那天,葛主任在会议室里对他说的那番话再次清晰地在他的耳畔响了起来。
他走出病房,手上捧着沉甸甸的病历,上面记载着的,全都是一些和昭昭拥有相似命运的人。
工作多年,他遇到过无数这样的病人。
“你曾经做不到的,失去了的,并不能在她身上挽回。”
葛主任的语气让他心里那种憋闷的感觉竟一时无处可逃。
他面无表情地从烧伤科走廊上穿过,背影很快便消失在尽头处的拐弯后。
周末的晚上,高砂站在电影院的门口,手里拎着一大袋零食,正兴奋地左顾右盼着,可惜晚上七点的商业街上人来人往,路过他身旁的却都不是他想见的那个人。
高纱棠躲在他身后,两只手轻轻抓着他腰间的衬衣衣摆,把额头靠在他的背上,整个人蜷成一团,看起来像一只竭力要把脑袋塞进沙子里的小鸵鸟。
“小纱棠乖,不要怕,等会儿进去了哥哥就给你吃好吃的。”他伸手向后轻轻抚了抚高纱棠的毛茸茸的小脑袋。
“是我来太早了吧,哎,学姐应该快来了。”高砂拍了拍脸,想要尽快冷却自己接近沸腾的心情。不过,每隔半分钟他都要掏出手机确认时间,还要忙着四处张望,在人群里找出学姐的身影。
七点二十分的时候,井锦终于从街角的另一头出现。
“高砂,小纱棠,你们等很久了吗?”看到站在电影院门口的高砂两兄妹,井锦还以为是自己记错了时间,忙问道,“我们约的是七点半对吧?”
“嘿嘿。”高砂摸摸后脑勺,傻笑道,“对,是七点半,我也没等多久啦。”
提前大半个小时来这儿傻等着,也确实不算等了很久。
小纱棠这时候也乖乖地从高砂身后探出头来,露出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井锦。
“姐姐好~”她羞怯地向井锦问好。
井锦的注意力完全被可爱的小妹妹吸引住了。她也展露出难得的温柔笑容,轻轻为小纱棠理了理脸颊边的发丝,笑意盈盈地道:“小纱棠好,今天穿得真可爱。”
被姐姐称赞了的纱棠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了,忙将小脸再次藏到了哥哥身后。
被无视在一旁的高砂撅起嘴,恨不得猛摇尾巴再次吸引井锦的注意。然后,他拿出早就买好的电影票,迅速转移了话题:“对了学姐,电影快开场了,我们先进去吧。”
井锦牵起小纱棠的手,转过脸微笑地看着她,说:“好啊。”
手!牵手!为什么牵的不是他的手!
高砂羡艳地盯着两姐妹紧紧握在一起的手,终于还是怀着不甘又期待的心情跟着她们走进了电影院。
为了小纱棠,他特意选了一部情节轻松的青春喜剧片,当然了,里面也包含了一些甜甜蜜蜜恋爱的戏份。
他们很快就在电影厅里找到了高砂特意挑选三个连号的座位,为了照顾妹妹,他很自然地坐在了中间,小纱棠坐在他的左边,而学姐则坐在他右边的位置上。
电影快要开始的时候,高砂将撕开了包装的棉花糖递给了小纱棠,并特别嘱咐道:“不要多吃噢,小心回去又牙疼。”
却又忍不住顺手将刚跑出去买来的爆米花一起递给了她,并多余地加了一句:“这个也不要多吃。”
井锦看着他在黑暗中仔细地为妹妹打开零食包装袋,却又不忘叮嘱她少吃时的样子,不由得微微地笑了起来。
电影演了一大半,他知道旁边的高纱棠已经快把他买来的零食吃光了,他也知道电影里男主角爱上了女主角,两个人一边斗智斗勇一边继续甜蜜,他也知道自己根本没把心思放在看电影上。
余光里,全都是身旁井锦那张认真又动人的侧影。
他不知道所谓的幸福究竟是什么模样,但是此刻,他的妹妹,他喜欢的人都陪在他的身旁,她们都在笑着,他从未像现在这样真切地实际地体会到所谓幸福的感觉。
神啊,要是可以永远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因为有了小纱棠做最好的借口,高砂和井锦的约会次数逐渐越来越频繁,虽然一男一女再加上个小电灯泡的场景并不怎么像普通的约会,但高砂却还是开心得不得了。
而且,他老妈对他一个人带妹妹实在不放心,还专门派了阿姨过来帮忙,时不时地便带着小纱棠在锦里市内玩,这也为他和学姐单独相处制造了机会。
吃饭,下课,放学,等井锦乐团练习结束,每天,高砂几乎整个人都围着井锦转。
方瞭也见他最近一副春风满面的模样,就连在画室上课时嘴里也不停地哼着小曲,便忍不住开口多问了一句:“你最近捡到钱啦?”
高砂得意地笑着,对她否定道:“庸俗。”
她接着瞎猜:“你妈把她的信用卡借给你了?”
高砂向她露出一脸“别做梦”的表情,回答道:“怎么可能。”
方瞭眯起眼:“那就是买彩票中奖了?”
高砂无奈又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你脑袋里能不能思考一下与金钱无关的事情?”
方瞭应着他的话点了点头,恍然大悟道:“噢~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喝饮料的时候发现自己中了再来一瓶吧!”
“一边儿去!”高砂懒得和她开玩笑,继续画着自己的画,但一下笔,脸上的笑便又灿烂盛开了起来。
方瞭哼了一声,嘀咕道:“平白无故笑得那么鸡贼,肯定和井锦学姐有关。”
想了想,她又加上一句:“高花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