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着涮牛肉和冻啤酒下肚,没过一会儿,一桌的人几乎都喝得有些晕晕乎乎了。当然,除了基本没有沾酒的井锦。
任橘则是他们之中醉得最厉害的那个。灌完啤酒灌果酒,然后再灌泡酒,接着更是直接捧着瓶子就喝了起来。
别看她身材纤弱,力气和那股缠人劲却是不小,高砂和方瞭两个大力士冲上去好一番生拉硬拽,也没能从她手中夺下酒瓶。
她已经醉得晕晕乎乎,面前人的脸也基本认不清了,却还是猛地抓着酒瓶朝离她最近的高砂身上扑去,整个人都陷在他怀里,空出来的那只手不停地捶打着他的胸膛。
“哇!”方瞭和小纱棠的眼睛都看直了。
这番亲密的动作却把高砂吓了一大跳。他推也不敢推,抱也不能抱,只好乖乖竖起双手离任橘远一些,然后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身旁的井锦,示意自己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状况。
井锦静静地看着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学姐!救救我!我是无辜的!”高砂都快哭出来了。
这时候,扑在他怀中的任橘突然用力地推了他的胸一把,接着用一根手指头指着他的鼻子高声叫了起来:“秦词!你这个混蛋!”
围观的方瞭不客气地噗哧笑出了声。就连一直置身事外的郁殷童也忍不住抬起头一同欣赏起这一幕好戏来。
莫名其妙被点到名字的秦词依旧毫无动容。他还悠哉游哉地拿起旁边的水壶,为自己的杯子倒满了水,表情却冷得像凝结的霜,眉头也微微蹙起,让他看起来愈发老成了。
“秦词!你混蛋!你凭什么不理我!你凭什么让我离你远一点!”任橘开始歇斯底里地爆发出来,冲着高砂的身上脸上就是一通暴风骤雨的乱揍。
可怜的高砂不仅要一边艰难地躲避着她的攻击,还要一边狼狈地向另外几个人求救:“我的天哪!谁来阻止这家伙啊!秦词!秦词!她找的人是你!你别躲着呀!快来救我!”
“嘿嘿。”任橘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她甚至还先向高砂挤出了一个傻得可以的笑容。
她像个男人一样重重拍了拍高砂的肩膀,又往他的脸凑近仔细瞧了瞧,再语重心长地对他劝道:“你别想骗我,秦词。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可能是高砂那只猴子!”
先是被认错,然后又被随意批评了长相的高砂此时真是哭笑不得。
小纱棠也瞪圆了眼睛,窝在井锦的怀里认真地看着他们。
“哈哈哈哈哈!秦词,你说啊,你明明就没有女朋友,为什么你就是不接受我呢?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任橘继续指着高砂的脸,愤慨地抱怨起来。
秦词别过眼,仿佛根本就没有听到她说的话,脸上的神情却显得越来越阴沉。
“秦词你说话啊!干嘛又装聋作哑!你说啊,你到底喜欢谁?!”任橘大叫道,“你要是不喜欢我,我可以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觉得我哪里不好,我一定会改,你说啊!你说啊!”
“呕……”过了几秒钟,她皱着眉用手捂上嘴,痛苦地俯下身干呕了几声。
“喂!你什么意思?怎么看着我的脸然后马上就吐了?!”高砂忙冲过去扶住她,却又忍不住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我带她去卫生间吐一会儿吧。吐了就会舒服一点。”郁殷童看不下去任橘那副痛苦的模样,便自告奋勇道。
“你们小心点。”高砂和井锦忙一左一右地扶着任橘,把她交到郁殷童手上。
方瞭从没见过任大小姐这么失态的样子,看着那个被郁殷童搀扶着朝卫生间走去的少女的背影,她突然觉得任橘身上的盔甲和华服一下子全都碎裂了,只剩下里面那一个,真实而软弱的她。
高砂转过身,正对上井锦那双沉静的眸子,两人默默对视着,没有说话,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儿。
心里的柔软像汛期已至的湖水,满溢得快要泛滥成灾了。
方瞭可不想留在那儿继续当电灯泡,便找了个借口偷偷溜了出来。
她站在走廊的窗前,吹了会儿潮湿的夜风让自己醉意昏沉的脑袋稍微清醒了一下。
她这时候才想起打开手机,发现两个小时前有人发了条短信给自己。
那是一个陌生的号码。短信的内容却让方瞭相当惊喜。
“方瞭,我是安藤。我现在正在南非旅行,这里的通讯不太方便。如果有什么事,你可以发短信到这个号码上联系我,我一定会尽快回复你。祝生活顺利,学业进步。”
安藤这段话的语气令方瞭想起了长辈写给晚辈的鼓励信,谆谆教诲,语重心长。
她不禁微笑了起来,很快便写好了回复的信息。
“安藤,收到你的短信我非常开心。知道你现在安全我就放心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呢?阿郁、高砂和我都很想念你。对了,阿圆最近过得怎么样?长大一点了吗?希望你旅途愉快,平平安安。方瞭。”
一分钟后,新的短信便回复了过来。
只有两个字:“阿圆。”
以及一张小狗的照片。
阿圆正在院子里的草坪上奔跑,脖子上戴着一个黑色的项圈,嘴里叼着一根树枝舍不得丢。它的身形看上去长大了不少,身上的肉都很紧实,四肢健壮有力,毛色也非常鲜亮。
方瞭也回复了一条短信过去:
“阿圆这家伙看上去很习惯新家的生活嘛,长大了很多,也变得很帅气了。”
这次的回复比之前慢了近十分钟才来。
“抱歉,方瞭,旅馆老板的小女儿缠着我要我教她打网球,她是个很可爱的小妹妹,和我一样喜欢运动。我们下次再聊,晚安。”
方瞭忙也回了“晚安”二字过去。
觉得自己好像出来得太久了,方瞭收起手机正准备往回走,却看到郁殷童一个人从拐角后的卫生间里走出来。
在差点撞上方瞭以前,她的心思根本就没放在看路上。直到方瞭伸手扶住她的肩,喊出她的名字:“阿郁,阿郁!”
郁殷童这才抬起头,目光迷蒙地看着方瞭:“诶?阿瞭?你怎么在这儿?”
方瞭诧异地看了看她的身后,却没看到另一个人的身影:“你一个人?任橘刚才不是跟你一起的吗?”
“噢,她吐了一会儿感觉好了点,刚才就先走了。我,我多待了一会儿。”郁殷童讷讷地答道。
方瞭看着她双眼微红却又强忍的模样,哪里还会不明白她的心思,但是却找不出任何适合的语言来安慰。
郁殷童看到方瞭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明白她其实想说什么。她看着方瞭,笑了笑:“阿瞭,别担心,我好得很。”
“我知道。我们先回去吧,不然他们该起疑心了。”方瞭才不信,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对,只好拖着她的手朝回走。
才走了几米,郁殷童的脚步就停了下来。
方瞭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听着身后传来几声零落的啜泣。
“阿瞭……”郁殷童带着哭腔说道,“从一开始我就认为他们两个不合适,直到现在我还是这么觉得。可是既然他们现在在一起了,我就一定会祝福高砂。”
“嗯,我知道。”方瞭轻轻地握了一下她的指尖,低声对她说道。
高砂和井锦刚才前后脚离开,原本热闹的聚餐此刻却只剩下了秦词和高纱棠两个人相对而坐大眼瞪小眼。
小纱棠最近才学会了用筷子的正确方式,于是便开心地夹起了锅中的各种食物。
秦词担心她被热油烫到,或是碰翻杯子,便一直在旁边看着小纱棠的一举一动。只要没有任橘那家伙在旁边大叫大嚷,他觉得照顾小孩子也变得有趣了许多。
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去卫生间吐完一轮的任橘刚好回来。
她这时候已经清醒了许多,也终于能认清真正的秦词,便豪迈地飞扑上去,想用对付高砂的方法来缠住秦词。
可惜秦词没高砂那么好糊弄,不然她也不至于追在他身后这么久也没获得半分甜头了。
秦词迅速将身体往旁边一挪,躲开她的拥抱,紧皱着眉头满脸不耐烦地道:“你身上好臭。”
任橘知道他平生最讨厌的就是烟酒的气味。可是,她也不是个被他一句话就能轻易打发的角色。
她歪着头抿嘴一笑,右手轻轻探上他的胸前:“秦词,你装什么装,你敢说你从没觉得我漂亮?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想抱我?”
她那种轻佻的笑再次激怒了秦词。
在即将触及他身体的前一刻,他抓住了她的手,像扔垃圾一样嫌恶地往旁边一扔:“任橘,够了!”
他没有再看她一眼,冷着脸转身就走了出去。
任橘呆呆地立在原地,面上的表情像一层可以随时被揭开的纸。
秦词冲到走廊上的时候,正好同往回走的方瞭郁殷童打了个照面。
“秦词,你也来上厕所啊?”方瞭忽视了他表情不善的脸,和他打了个招呼。
秦词沉默了一瞬,仿佛无比艰难地开口对她说道:“方瞭,请你帮个忙,任橘她醉得很厉害,麻烦你回去好好看着她,别让她再闹事。”
方瞭眨巴了几下眼睛:“没问题,反正我们正要回去呢。”
“谢谢。”他似乎松了口气,整个人都如释重负。
难不成我是专门替你去照顾任橘?不然哪轮得到你来说谢谢?你又是她的谁啊?
方瞭望着秦词匆匆逃蹿的背影,心里默默嘀咕道。
“走吧,阿郁。”方瞭对郁殷童招呼了一句,自己匆匆朝前走去。
郁殷童嗯了一声,正要跟上她的步子,却在一转头的时候,看见了落在对面墙壁上的两个模糊身影。
她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个人的影子。
过去的两年里,没有人比她更熟悉他的影子。
她轻手轻脚地朝那个方向走过去,墙的拐角处放着一株一人多高的植物,正好可以遮住她娇小的身形。她透过绿植稀松的枝叶往走廊右边看去。
高砂的双臂撑在井锦身后的墙上,正好将她整个人都揽在了怀里。他略微一俯身,侧过头,轻轻地亲吻着她。
井锦的发丝缠绕在他的手腕上,手指间,浓郁得仿佛正在不停生长。
而她的双手也轻抚上他的后颈,绕成一种极暧昧的姿态。
在那一对缠绵的恋人面前,郁殷童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化作了这一双眼睛,清晰而痛苦地窥探着他们的亲密。
她收回自己那一束焦灼的目光,艰难地转身迈开步子,往回走去。
方瞭走进包厢里,发现任橘已经乖乖倒在一旁的椅子上睡着了。而小纱棠正自娱自乐地用吸管吮着杯子里的汽水,喝得不亦乐乎。
见郁殷童跟着也进来了,方瞭便对她道:“阿郁,你先帮我看着她们俩一下,我去给任橘的家人打个电话让他们派人来接她回去。她今天可是醉得厉害。”
郁殷童痛快地答应了她。
方瞭走出来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任橘家的电话。她挫败地正想原路返回找任橘借她自己的手机来打,却看到秦词一个人站在她刚才站的走廊窗前,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外面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哟。”方瞭轻轻地出现在他身后,冷不丁地冒出一声。
秦词完全不为所动,只平静地转过脸向她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任橘应该是累了,刚才已经睡着了。”她直接地道,“对了,你有她家人的电话吗?我得通知他们来接她,不然,你肯定是不会送她回去的,让她这样子坐出租车回家我又不放心。”
秦词沉默了一下,然后给了她一个电话号码。
看着方瞭颇具意味的眼神,他立即正色解释道:“这是任家司机的电话。你不知道自从我们认识之后,她喝醉过多少次,我打过多少回这个电话。”
“那,你真的对她一点意思也没有?”
秦词突然笑了笑,然而那笑容很快便隐去:“拒绝的话我几乎每天都会对她重复十遍以上,但她相当自信,一直认为我只是随便敷衍她,根本不当一回事。我现在看到她就只有一个想法,就是逃。”
方瞭知道她现在不应该笑,却还是有些忍俊不禁。
“你知道吗,白老师是我非常憧憬的老师,我的理想就是成为像他一样优秀的医生。”秦词认真地说道,“我只想把所有的时间精力专注在这一件事上,至于其他的,我现在并不需要。”
方瞭的视线慢慢地和他一同移向窗外的夜空。
那片黑暗里看似一无所有,其实有着一切。
他看着的方向,似乎从来都与他们不同。
晚上,白空念在医院办公室里看完报告,才发觉时间已晚,他又错过了按时吃晚饭的时间。
直到这时候,他才感觉胃部开始隐隐作痛。
他脱下身上的白袍,拿起车钥匙出了办公室,朝停车场走去。
他刚打开车门,手机就响了起来。
白空念边坐进驾驶室边拿出手机扫了一眼,当他看见那个从来没被储存进手机的来电号码时,正准备打火发动车子的动作就突然停了下来。
父亲?
他不动声色地接了起来,却没有先开口。因为他知道,父亲会主动给他打电话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发生了让他们也无法应付的事情。
而他,只需要答应帮忙就够了。
“喂,阿念,她出事了!出事了!”果然,手机里立刻传出了父亲惊慌失措的声音。
白空念觉得有些讶异。因为多年来面对他,父亲永远都是那一副冷硬厌恶的语气,从来没有如此失去镇静过。
而电话这一头的他却依然冷静,与父亲对比,就好像父子两人原有的角色颠倒了一般。
这些年来他们都熬过去了,到了现在,还会发生什么比当年更可怕的事?
“从前几天开始,她的情绪就变得不对劲,喜怒无常,对她母亲又打又骂的,我们都拿她没办法。今天早上情况突然变得更严重了,她把屋子里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了,还跑去厨房找刀想要伤人,我们只要一靠近她一碰她,她就会尖叫,扯头发,咬舌头,我们请了医生到家里来,可是她根本就不肯让人近身,我们又不愿意强行给她打镇静剂,开的药也全都被她扔掉了,不能去医院,也不能请医生来家里,你说我们现在到底该怎么办?”父亲的声音一直在抖。
“上次刘医生不是反应她的情况很稳定吗?”对于那个人的事,白空念突然有些烦躁,却还是不得不继续追问,“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收到了一个包裹……”电话里那人的声音变得又缓又沉,仿佛一下被人捏住了喉咙,“里面是她从小到十四岁那年的照片。”
白空念的表情微愣。
“是那个人……”父亲有些愤恨又有些恐惧地说道,“那个人回来了……”
白空念的眼神一凝,过去种种仿佛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拂过。他再次强行按压下心头那种莫名其妙郁堵的情绪。
“那个人……”他微若无声地重复着这句话。
终于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