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月中天,琅华四顾,灯火处处明。
这是琨茅山外的一片不知名的林子,入了夜后,这林子便起了层薄雾,四下弥漫着,增添了几许凉意。
在一棵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的歪脖子老松下,苏楼靠着松树,望着天上的明月,眼底倒映着玉轮一盘,幽幽的,淡淡的。
今日是中秋啊,本该是苏楼一年中最期待的日子啊,可以吃三觉做的素月饼,老和尚莲池里的莲子也恰好熟了,一禅会特意下山化云英鸡蛋吃,天觉寺来还愿的香客多了,也会贡些果子和糕点,然后在亭中赏月,看着莲池清韵,多好啊……
“一禅,你在哪里呢?好想你啊……”
老和尚死了,不论这事故如何曲折离奇,他终究是不在了。如今苏楼剩下的唯一念想,就是被黑甲士掳走的一禅,可是明月依旧,旧人又在何处?
他多想找到一禅,告诉他,老和尚没了,告诉他,别离开……
苏楼将眼神收了回来,咬了一口摘来的野果,这野果不知是未熟,还是本就如此,酸涩极了,吃下后口中尽是咽不下的苦楚。
他掀开衣服,看了看自己的胸膛,原本这儿有个手掌印,是明觉那一掌,打得他的肋骨根根寸断,但他体质特殊,自我修复的能力极强,只两个时辰过去,已经好得差不多,隐约还有些胀痛。
“那个黑衣人到底是什么人?如何能进出天觉寺而不被任何人发觉?”
“明觉到底是没有察觉黑衣人,还是说有意要放任黑衣人进来?他们联袂苟合,意图的便是老和尚的琉璃心,和那枚天灵舍利子吗?”
“老和尚非是寻常人等,明觉若当真有如此害人之心,他不可能没有察觉,所以是否也有可能是,明觉只是恰巧遇到此事,在天灵舍利子面世之时动了贪念?可天灵舍利子有何作用,能叫他如此破戒,枉顾一身大德修为?”
“不,不对,若明觉只是后起贪念,那他不该袖手旁观,任由那场火烧起!”
“那场火……那场火中似有红莲业火?”苏楼在掌心凝了一道火焰,在黑夜中并不明亮,却红得格外妖艳,在指尖盛开一朵莲花。这是他在进入禅院时藏起的火焰,也正是这朵火焰,让明觉等人不敢过于激进,将他格杀当场。“红莲业火是佛门的至高圣火,是神阶的火术,这般造诣,老和尚姑且有可能,明觉有此能为么?”
他摘下了非天,在另一只手中把玩。
“非天好似能够与我心灵相通,这到底是个什么法宝?为何我不施为也能够凝聚成红莲业火?难道也是佛门的法宝?”
他想起下午那一场阻挡明觉的红莲业火来,虽明知只是徒有其形,但还是威力巨大,沾之也要耗损许多修为和道德。
尤其是脑海中仿佛多出来的一些东西,他总是觉得像是被埋葬的记忆在逐渐被唤醒一般,可是不管自己怎么努力想要去挖掘出来,都毫无头绪。
只是想着那一个人影,傲立天地,仿佛世间所有,皆为其所臣服。
他将那朵红莲业火安置在非天上,就像是柴火燃起的火苗,又像是摘下的莲花一朵。骤然,非天升起血芒,将红莲业火吞噬干净,周身的纹路也清晰了些。
苏楼明显感觉到,这非天好似强悍了稍许,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本就如此,这让他心底升起一个不是很确定的想法,非天能自行施展火术,莫非也能吸纳火之灵气?
想法一来,便要尝试,就像这十年来每一次钻研火术一般。他盘膝而坐,凝神静气,暗催术法,四方气息,潮涌而来,惹得林中白雾如云海一般翻滚不休。
术法本就是引天地灵气加以催化的法术,此地林中木系灵气滔滔不绝,五行之中,火自木生,自然催动的火系法术也容易几分。
不多时,文火、武火、五行火,就连琉璃净火都被苏楼祭了来出来,纷纷投向非天。
霎时,非天血芒四扫,瞬间将那些火术吞了进去,苏楼甚至明显能够感觉到非天此刻的欢快,就像是饿了多年的老饕,终于吃到了一只烧鸡!
“原先总以非天来催动术法,能够更快上几分,也纯净几分,没想到非天本身也需以火来喂养。若非今日之劫,怕我根本不知如此。”苏楼感叹,想来是今日自己的血染在了非天身上,又在滔天的火海中吸取了许多火之灵气,这才有此蜕变。“哈,如此一想,若是当时我直接用你将禅院那把火吸收了该有多好……”
是惋惜,也是无奈吧!
像是在安慰苏楼,非天的光芒温和得闪动着,恰似耳边轻声的呢喃。苏楼勾起一笑,摩挲着非天,想不到,他竟沦落到需要法宝来安慰自己了。
忽地,苏楼脑海中一闪,多了一篇东西,他连忙细细感知,却是又惊又喜:“这是功法?”
这是一篇修炼“修罗战场”的功法,名唤《非天厄果度业录》,但说是功法,又像是术法,又像是召唤术,又仿佛什么也不是,只是一篇修炼之法。此法无有法门,只是分为两个层面,一者便是不断用火术淬炼自身,使得肉身强悍,一者便是冥思,沟通欲界天,使得无数能量加持。
“这是什么练法?”苏楼一愣,自己不能修行,所以早年间几乎翻遍了藏经阁,想要找到适合自己的功法,不也正是因此烧了多少典籍么?可从未有过任何一门功法是这般修炼,这一层看似炼体术,但却要高明许多,反倒是与炼药和炼器相似,二层就更不必说了,听闻过召唤神兽,可哪里听闻过召唤世界的?
可是诧异归诧异,好不容易有此机缘,而且看样子还是最适合自己这种无法修炼体质的法门,苏楼绝不会错过。当即他继续看了下去。
此法没有任何花销的东西,两层结合的终极形态便是布下“修罗战场”,在修罗战场中,苏楼就相当于是神一般的存在,完全立于不败之地。但前提是,肉身要有足够的强悍来支撑“修罗战场”的布阵,神思要足够强大来召唤能量,否则修罗战场一旦溃散,依旧是常人一个。
“这法门好生邪门,立于不败之地?”
修罗战场可以分为五重果位,分别是:
第一果位——无妄位:最开始的修罗战场可以召唤出一些虚幻之物,比如火焰、木藤之类;
第二果位——灭度位:可以召唤出死物,如骷髅、亡魂,组成军队,生生不灭;
第三果位——弑戮位:可以召唤入现实中的事物,乃至人物,进入修罗战场后可以将所有的攻击和防护都扩大数倍至数百倍;
第四果位——揭谛位:无中生有,可以以自身意志在修罗战场中衍生出独属于自己的生灵,就如同造物主一般的存在。甚至如果苏楼足够强悍,可以一直保持这个状态,那简直就是自成世界!
第五果位——非天位:以修罗战场召唤出诸天世界,来进行攻击或者守护,攻则神魔退避,守则万法不侵!
苏楼看着手中的非天,久久不能平静。
这到底是什么逆天的存在?自成世界已经是通神的本事,还可以随意召唤出世界来进行攻击或者守护?那漫天神佛,都不可能抗衡了吧?若真像其描述,那“立于不败之地”这番说辞倒真就不算什么夸大其词了!
苏楼半是不信半是信,可他没有任何犹豫,就开始修炼了起来。这世间万法,他能修炼的又有几何?
若不能提升自己,又如何与那黑衣人和明觉抗衡,自证清白,为老和尚报仇雪恨?
所以,哪怕是一点点的希望,他都不会放过!
月下,苏楼一脸肃穆,从未有过的认真。
……
羡王府占地千里,但在最东边却独立出来了一处别院,守卫森严,比起羡王本身的居所也不多让。
此处就是羡王小公子玄离的居所——念楼。
一眉清目秀,温婉如玉的小公子靠在窗前,抬头仰望着中秋的月色,月华映在他的面上,清风吹拂了他的发丝,与衣阙之间,干净的宛若画卷。
“苏楼,你还好吗?第十个中秋了呢……”玄离拈起案上一枚煮熟的鸡蛋,剥了蛋壳,默默地吃着,这是他多年的习惯,每年中秋,不食月饼,只食鸡蛋,外面的晚宴更是从不入席。因为他记得啊,有个憨憨的小子,每年中秋都缠着他要一枚鸡蛋,然后分他一半。
“怀檐!怀檐”
李元徵从门口进来,一边唤着他的表字,一边冲了进门来,找了口茶水如饮酒般一口干了,瞧见玄离在吃鸡蛋,便随手抢了一个塞进嘴里。
玄离对自己这个师傅实在是无法,由得他去,只是瞧见他一路着急,便问:“这是怎么了?谁又偷了你的酒了?”
“谁偷了老子的酒,老子叫他有命偷没命喝!”翻着白眼咽下囫囵的鸡蛋,放了句狠话,李元徵忙摆摆手:“不是这个,有两个消息,一好一坏,你先听哪个?”
玄离回到案前,重新沏了香茶,随口道:“无所谓好坏,师傅随意吧。”
李元徵想了想,便道:“那就先说好的!为师我方才算到东域将有仙府出世,已经禀报了羡王。别说为师不想着你,特为你算了一卦,你此去必是收获颇丰,人财两得!”
玄离头也不抬:“如今连年的征战已经民不聊生,这仙府一出,也算不得什么好事。何况仙府出世必有重宝,我那些兄长们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我何必掺和?”
“你不去?”李元徵问。
“不去。”
李元徵摊了摊手:“第二个消息。天觉寺的主持圆觉今日下午圆寂了。”
“什么!”玄离手骤然一抖,茶杯掉在案上,茶水撒了一地:“你是说……?不该如此,他修为高深,亦非寿命之年,如何会?”
“说是有个叫苏楼的小子纵火烧了禅院,剜了他的心脏,这才没的。”李元徵紧紧看着玄离的面色,沉吟少许,又道:“是那个小子。”
“苏楼……”玄离很是深吸了两口气,一双美目之中,已是决然的冰冷,直直看着李元徵:“不是苏楼!”
“天觉寺都四处张榜了,声称他杀人剜心,还夺了圆觉的天灵舍利子,如今人都逃了……”
“我说了,不是苏楼!”玄离眯了眼睛,冷声道:“你方才说有仙府出世?”
“啊,是啊!”李元徵点头。
“我知道了,准备一下,启程!”玄离道。“先去天觉寺,再去仙府!”
李元徵一愣:“你不是不去吗?”
玄离看了一眼李元徵,不语。
可是心底却如同被巨石激起了千重浪来,无法平静。
他知道,苏楼从未离开天觉寺,此番离开,必然无处可去。一个人的孤单若到了极致,不是在孤单中灭亡,便会在热闹中寻求安慰。那么苏楼极有可能也会去仙府!
现在一想到记忆中保护自己的小男孩孤身流落在外,心尖尖儿上便难过地生疼,他怎么承受的了?
“苏楼,别怕,我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