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勒法师,我自小就被认为是恶魔,你为什么相信我可以拯救族人?”
“你知道这世界上有一个叫大荒之界的地方吗?”他问我。
我疑惑地看着他的眼睛,那双令人费解的眼睛,深邃悠远,又不流露丝毫的情绪。他在等我回答。
“我听过关于大荒之界的传说。听说那里是生命的起点,也是生命的终点。那里是世界的尽头。”我说。
“而且,那里住着大荒之主。他创造了这一种族。要想得到最终的救赎,只有大荒之主才办得到。”萨勒接着我的话说。
“可那只是个传说而已。”我沮丧地说。
“不,大荒之主真的存在。这样大的灾难,是大荒之主所为。”他语气十分笃定。
我抬头惊讶地看着他,一瞬间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飞快地撞击着。那一刻我知道,即使大荒之界只是传说,我也宁愿去相信它的存在。一时间天地间仿佛很空旷,只剩了无边的雨声和悲歌。半晌,我才回过神来,继续问下去。
“你是说,让我去找到大荒之主?”
“是这样。而且这个人必须是你。因为你似乎跟大荒之界有一些关系。”
听到这一句,我立刻就感觉到从四肢百骸流泻到心中的寒意。我想起很小的时候就听过的关于大荒之界的传说。
听说,那里常年阴冷骇人,风雨大作。在人间,山川大海的变换往往是极其缓慢的过程,在大荒之界中却十分迅速。那里囚禁着不甘陨灭的亡灵,他们日日夜夜在阴风中哀吟。有逃出囚禁的亡灵,他们会四处游荡作恶。若有人间之物闯入了大荒之界,便很难逃出这些亡灵的魔爪,最终只能有去无回。
曾经我一点都不害怕这些,因为传说毕竟只是传说。而现在,有一个奇迹般的人,他笃定地告诉我,这个传说是存在的。而且,我要去往那里。必须是我。
因为我和那个恐怖的地方有着什么关联。
难怪我一出生,就害死了那么多圣鸟,难怪从一开始就被人视为恶魔,被人称为受了诅咒的孩子。
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
“我听说大荒之界很恐怖。我没有什么特殊的本领。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大荒之主。”
我看到萨勒的眼睛中流露出些许笑意。我却依旧读不懂他的眼睛。
“一切都未知。你去就是了。”
他负手而立,望向远处苍凉的天际。他身后不远处闪现出黑色的波纹,从那波纹中走出来一个少女。那少女脸上带着俏皮而明净的笑容,仿佛眼前这些悲凉的景象与她没有丝毫的关系。她称萨勒为“师父”。
萨勒告诉我,他让他唯一的徒弟与我一起去往大荒之界。“冉英是个优秀的法师,她会帮助你。至于族人们,我会尽力安排妥当。”
这时那个叫冉英的少女走过来,握住我的手,那双被雨淋湿的眼睛中,透射出坚定而勇敢的光芒,仿佛灰暗的天地间忽然照进来一缕明媚的阳光。那笑容干净而单纯。她说:“祈恕,我们一起。”
萨勒还递给我一个锦囊,和他的衣服一样,黑底色金花纹。锦囊轻得几乎没有重量。“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千万不要打开。”顿了顿,他又说:“到了大荒之界后,不要随意地相信别人,也不要轻易地相信你所看到的。”
无以言表的感激在我心里涌动着。我郑重地点头。
临行前,我最后一次望向被滔天大水埋葬得荒芜的天地,悲痛得说不出话来。最后一次看到的家园,竟是这样一幅惨痛的景象。兴许是察觉到我的悲伤,萨勒法师说:“会有希望的。”我看着萨勒,努力地扯起嘴角。
我最后一次拥抱我的阿娘,最后一次望向那些注视着我的族人们。火苗在黑暗里跳动着,映在每个人眼里,像是无边的绝望中那一簇渺茫的希望。微弱却又明亮。
出发吧,去往世界的尽头,即使这是一场死亡的盛宴。
萨勒低沉地念着大串的复杂咒语,我面前的空气扭曲出一圈圈透明的波纹。我和冉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引过去。回头的一刹那,我看见萨勒映在波纹里的黑色身影如同扭曲了一般。随后整个世界都在我眼前消失。
一瞬间我忽然感觉到莫名的恐惧和前所未有的无力,仿佛是被命运的锁链牢牢地,沉重地束缚住,一点一点被拖进沼泽与深渊,每一次的挣扎只会越陷越深。
也只是一瞬间,眼前成了另一个世界。
河水蓝得如同天空,分不清是从天上流下了河,还是河水晕染成了天空。白雾朦胧地弥漫着,将广阔的天地染上静谧的浅白。有几只雪白的百灵鸟从遥远的苍穹边缘飞来,清脆的鸟鸣如同竖琴的弦音,声声扣动人心,又带着缥缈的余音。
我的意识随着缓缓游移的白雾迷失在这苍茫的天地间。恍恍惚惚地望向那渐渐飞近的几只百灵鸟。它们在碧蓝的天幕上用双翼勾勒出光芒的颜色。它们吟唱着神秘而悠扬的歌谣,在我头顶上略过,如同一阵空灵而轻盈的风。
与传说里描述的大荒之界一点都不一样。这样一个美到极致的世界,为什么被称为大荒之界?
目光随着那些百灵鸟,我转过了身,发现河岸不远处是一片茂盛的梨树林。那一树树盛开的梨花,像一片安静而浩瀚的海洋,望不见尽头。只在梨树最稀疏之处,隐约有一条通向里面的小径。
我听见冉英感叹:“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地方!”她也在打量着四周的景色,脸上被惊讶和愉悦的神情填满。我与冉英相互对视一眼,便沿着那条小径走进梨树林,走进那一片雪白的花海。
风吹来,花香缭绕,风吹过,花枝曳动。梨花纷纷飘落,我们踏过撒着雪白花瓣的小径,没有悲伤,也没有恐惧。在宁静的天地间,我听到自己平静的心跳,以及来自未知世界的,希望的召唤。
我们沿着小径走了许久,越往里,梨树就越是古老。小径最终被一棵最高大最古老的梨树截住了。而梨树下,有人靠在树干上,安详地闭着眼睛,仿佛已经沉睡了千年。他银色的长发仿佛会流动一般倾泻而下。黑色的衣袍上落满了洁白的梨花,像是要浸没在无际的花海之中。
一朵梨花轻轻落在他额头上,那样轻柔,像极了一个小心翼翼却又无限深情的吻。那一瞬间,我的意识只剩下空白。就以这样的姿态远远地观望着,任由时光化作微风自发梢间掠过,仿佛一瞬间便是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