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来了一群孩童模样的人,男孩儿女孩儿都有,衣着打扮皆是格外讲究。其中个头最高的就是那日被她亲了脖子的王叔。算起来也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了,成日里跟这些小鬼混到一起也是不成样子。谢欢歌能认出来的,还有那个叫王僧达的孩子,剩下的几个,她大多认识。记人这种事,她一向是过目不忘。
一个身穿黛蓝色外袍,个头比刘允要高出一头的小公子“哈哈”大笑起来:“允王子,难怪你这么爱哭,原来是有一个爱哭鬼妹妹。真是太好笑了。江恁檀植王僧绰,你们快看看啊,她还在哭呢!”
说话的这小鬼便是徐湛之的儿子徐聿之了。在几人之中,他最是最调皮捣蛋的。夫子的课是没学多少,捣蛋事倒是没少做。这还不足两个月,对彭城王府倒是如徐国公府一般轻车熟路。且他又较为年长,总拉着江恁、檀植、王僧绰,也是让先生头疼厉害。
站在他身边,穿着水绿色衣裳的小公子,便是江恁了。江恁的父亲江湛,为吏部尚书,深得皇帝陛下信任。他不像别的公子哥是上赶着送过来的,他是被逼无奈而来。本是家中已经请了位夫子,在赶往建康途中,却遭遇不幸。江湛恐耽搁学程,眼看着别人家的孩子都送去了学堂,家中夫人又催得厉害,只得将江恁送了过来。
“徐聿之说的不错,这个妹妹的哭声跟允王子一样一样的。”
随即,几人哈哈大笑起来。
刘允看着他们一脸的尴尬,只得喝止刘姀:“二妹妹,你莫要再哭,太丢人了!”
刘姀可是赵氏娇声惯养出来的,岂会吃他这套?这不说不打紧,一说反倒哭的更凶了。
在一群又一群的笑声中,像是看完了一场笑话。只见那如同家长般慈爱的刘义季,轻轻走到刘姀身边,抚着刘姀被自己揉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轻声问道:“姀儿,你这是有什么委屈了?跟王叔说说。”
原来他对这个又蠢又笨又爱欺负人的家伙也这么温柔。谢欢歌看着他的手在她头上缓缓落下,听着这一院的笑声,再看看那哭声的源头,还是那般坐着,双手揉眼,泪如雨下,声如雷鸣,心里顿时窜出一团火来。
她朝着刘姀走过去,却被徐聿之挡住了。在这府中转了不知多少遍,竟从未见过这个人。看着是个娇小模样,弱不禁风的,却像是个当家主人的样子。
“你是谁?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他的面容尚可,但是体型却肥胖厉害,一看就知道饮食不得控制,生生吃出这两份的肥肉来,比刘允可是胖的多了。谢欢歌没打算搭理他,他却倒好,看谢欢歌没有理会他的意思,更是寸步不让,倒以为是被自己吓怕了一般。
“我问你话呢,你是谁家的小奴婢?这么大摇大摆的走在本公子面前?”
“这里是彭城王府,我有何走不得?”谢欢歌不屑的看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他还是不让。
“你怎么知道本公子的名字?本公子的名字不是你一个下人可以叫的。你叫什么名字?谁家的婢女?说!”徐聿之再次说,好像这府中是他家一般嚣张。谢欢歌当即抬手就要打,这种熊孩子,都是打少了惯得,指不定长大了成个什么模样了。
“她是我妹妹,笑颜公主。”刘允眼看谢欢歌要动手,赶忙挡了过来。
建康城中的公子小姐比他处的要更早熟一些。谁家有了小姐,谁家有了公子,长相如何,品行如何,这些事情会伴随着他们的记忆成长。毕竟,家里说是关系着他们将来是否享有荣华富贵。
一个一个小脸不再嬉皮。建康城中所有的人都知晓,彭城王府有位公主,陛下赐名悦颜,只因身子骨太弱,足不出户。
还有一个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她跟檀植有婚约。
一群小人儿不顾刘姀的哭声,围着一个穿着艾青色衣裳的孩子转了起来。她听得很清楚,他们说:“檀植,你快看,这就是你的悦颜公主……”
艾青色衣裳的孩子偷偷瞄了两眼谢欢歌,腼腆的脸低了下去。
谢欢歌看了刘义季一眼,又看看那檀植,心里暗骂:这该死的娃娃亲。
谢欢歌对指腹为婚这种做法非常不满,嫁给一个见都没见过,不知品性如何的人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可在这个朝代,承受父母之命,这是在她未出生前就已经商定的事情,她又根本不可能改变。自从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有个问题她问了谢斯无数遍:“您当初是怎么把我塞给檀植的?”谢斯不可能如实回答,没有人会告诉自己的孩子,她当时一心求死,没想过要生孩子。所以,许给谁都无所谓。
所以,她生气了。她不再理会他们,走到刘姀身边,深吸一口气,卯足了力气,厉声喝道:“闭嘴!”
刘姀应声而止,毫不拖泥带水。她泪眼梨花的看着眼前的人,下一秒,喊声震天。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那个个头最高的孩子。他在谢欢歌面前弯下腰,问道:“我们悦颜公主何时变得这么凶了?只可惜没有什么用呢。这样吧,你亲一口王叔的脸颊,王叔帮你教训她好不好?”
真是个不要脸的叔叔啊!
“王叔这么大人了,请自重。”谢欢歌强忍着污言秽语,咧开嘴笑着说。小身子在春日里摇摇晃晃的,小脸红扑扑的。
那人强行在她右脸亲了一口,说:“要听王叔的话,知道吗?不然换檀植来亲你一口,怎么样?”
此时的刘义季已经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了,在这群玩闹的孩子中,卓然超拔,如鹤立鸡群,一时竟让谢欢歌傻了眼:这算是强吻吗?!
她摇摇头,不算。他是长辈。可为什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在这个朝代,叔叔是可以这般随意亲吻自己的侄女吗?好像谢斯都没亲过吧?
小小的手对着他还在嬉笑的脸扇了过去,一个清脆的响声充满后院。所有的孩子都惊讶了,看着那脸上的指印,张大了嘴巴。
“你打王叔做什么?身子刚刚好了一些,哪来这么大的力气!”他嬉笑着责骂。
谢欢歌揉了揉用力过度的右手,缓解一些疼痛,说:“不好意思,许久不见七王叔,都不认得七王叔了,以为是哪家不懂规矩的毛头小子……还请七王叔不要见怪。”
刘义季眉头一挑:“不怪罪不怪罪,你现在不习惯,慢慢就习惯了。看你现在身体好多了,应该能出城了吧?城外的桃花开得正是娇艳,不如王叔带你前去赏花,如何?”
“不好。”
“那我明日和僧达一同来接你。”
“我说不好啊。”
“哦,那明日带上允儿一同前去,若不然你想带着刘姀也可以。”
“不许带刘姀!”小嘴瞬间鼓了起来。
“好,那你先准备准备,我把他们都赶出去。”刘义季伏在她耳边说。气息通过耳朵传进她的身体里,暖暖的,酥酥的。
这种感觉……
出了北城门往北大概十里,有一片树林,其间树木百余种,个个郁郁葱葱,生长得极好。
刚刚入林子,谢欢歌的五脏六腑皆被桃花香气充满。桃花散落在眼前,宛若仙女撒出来的花瓣,偏偏吸引着她,只瞬间便被眼前的景象折服。谢欢歌心想,之前府中的桃花糕,应是摘了这处的桃花吧?可当她眼望到满地竟是落花,随风叶飘零掩盖只是,却蓦然生出一分悲凉。宛若黛玉葬花般的心境,冲击着她的心。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谢欢歌脱口而出。
在一旁的胖小子诧异:“悦颜,你这说的什么啊?花本来不就是让人看的吗?花开花落,花落花开,明年还会再开的,再开了还是让人看的,又不是它死了,为什么要可怜?”
谢欢歌对着他的小腿踢了一脚,并不像小时候那般用力气,只是做出自己对他的反对样子。她小脸一黑,说:“你读书太少,不跟你说。”转念一想,这是《葬花吟》,他就是再读书,也读不到。随即问刘义季:“七王叔,这山林一副天然而成的样子,怎么会在这一处生了这些许桃花?”
刘义季说:“这处本是一些杂树,就像你看到的这般。数年前,一位王爷寻了此处,将此处圈禁,为心爱的女子种下数百棵桃树,成功捕捉到了美人的芳心。女子嫁入王府之后,来的少了,舍不得桃花,就解开了圈禁,好让世人都能看上一看。但是人们害怕王爷的威严,所以依旧遵循着王爷的话,不敢踏入。要不然这儿早就被那些公子哥折得一干二净了,哪儿会有我们今日看到的花谢花飞?”
“那王爷既然已经死了,人们为何还要惧怕他的威严呢?这么好看的地方,看不到真是太可惜了。”谢欢歌喃喃自语,眼前飘落两片花瓣,她伸出纤纤玉手接了过来。
刘义季似笑非笑非问:“谁说这位王爷死了?”
“没死?不知我朝是哪位王爷有此等闲情逸致啊?还有一个令人艳羡的王妃?”
刘义季答:“你羡慕这个王妃?”
“是啊。”虽然没有玫瑰花那么的浪漫,但是这百棵桃花,也是费了不少心思了。
刘义季微微一笑:“这没什么可羡慕的,你若喜欢,本王也可以种上百棵桃花。”
谢欢歌不屑的看了他一眼,说:“这种树之人,是你啊?”
“当然不是,是本王的四哥。”
谢欢歌惊讶:他的四哥,不就是她的父亲彭城王吗?还真是兄弟啊,这种想法也有遗传的?
刘允大笑起来:“没想到父亲竟然会对母亲如此情深,我还以为父亲眼里只有那个赵氏呢。我这就回去告诉赵氏,让她也吃些醋来,免得整日欺负我母亲。”
刘义季把他摁了下来,说:“你喜欢这地方吗?”
“当然喜欢,这儿简直是太美了。你看,那边还有溪流呢,是个好地方。”
“那如果有人破坏它呢?”
“为什么要破坏?当然不能破坏啊,这么美的地方。这可是我父亲为我母亲种下的,绝对不能被破坏。”
“那你为何要特意告诉别人,让别人来破坏呢?”
刘允一脸委屈的说:“我没想让那赵氏来破坏,就是看不过母亲整日受她欺负。”
谢欢歌突然笑了起来:“她欺负母亲,你可以欺负她女儿啊。你是不是傻?”
“她女儿是我妹妹……”男孩子委屈的说,“父亲说要让我对待你一样对待刘姀,我怎么会欺负你呢?从来都是你欺负我的……”
谢欢歌对着他的腿踢了一脚,孩子咬紧嘴巴,不发出任何声音。
刘义季毫无征兆的在瘦弱的脸上亲了一口,又一本正经的站好了,胡说八道:“你脸上有花瓣,本王看你只顾着大笑,怕你失了颜面,所以擅自做主帮你收拾了。感激吧。”
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