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富给我的答案是沉默,我大概也能想到,从我这个即将离职的人的嘴里说出来的机会并不是那么有信服力。虽然是实习生,大富也知道该去什么样的公司工作。这样我这个前辈感到有一丝欣慰。
下班的时候,陆家嘴起了雾,连日蒸腾的水汽,在这个傍晚化成一片白芒,盘踞在办公楼的顶层。
我站在张家滨的桥上,窥视水面倒映的上海高楼。
这一瞬间,我感到了自己的渺小。
我只是觉得烦躁,单纯的烦躁。一个人无法完成任务或者物质生活无法满足基本需求的时候,就会带来巨大的烦躁。
烦躁会带来愤怒,愤怒会导致意气用事,意气用事只会让人越来越衰,最终成为一个衰仔,陷入到烦躁带来的恶性循环中。
不过,我并不愤怒,充其量有点难过。
从田甜真正进入到我的生活之后,不只是愤怒,许多负能量的情绪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上海本来是一座孤独的城市,当我牵到了喜欢的田甜的手的时候,这个世界就再也没有孤独了。
我只是难过,自己为什么难以做到更好。
回家路上,我买了一束花,准备到房子里送给田甜。
这大概是我这个感情小白,做出的最大的浪漫。
我大概能想到田甜的表情,那张吃惊和WTF的脸。一个吃泡面当正餐的男生,做到送花也是一种认真的表现。
在晚上八点半昏黄的灯光中,我回到了屋子。田甜还没有回来,我回到屋子里,把花放在桌子上,自己躺到床上休息一会。
人和床放在一起,除了你脑子里的嘿嘿嘿,大概就是翻来覆去的做梦。每一个梦境都像是一次冒险,一闭眼一睁眼,时间就会过去很久。
我再次睁眼已经半夜十一点了。
我该想到的,一个人犯困的时候,千万不能为自己的闭眼找借口。
黑漆漆的房间里,空调吹出的风四处流动,阳台上的窗帘摇摆不定。
刺眼的屏幕上,显示着现在的时间。
我推开房门,遇到了洗完澡准备休息的田甜。
“田甜,”我睡眼惺忪,嗓音因为刚睡醒有点哑,“你等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
“今天是什么节日吗?”田甜面带好奇,“你吃过饭了吗?”
我没顾得上回答田甜,转身走进屋子。桌子上的花并没有被碰坏,但是有些群水,花瓣有点蔫。
“你可真衰啊孙铭,”我捂着额头,“这玩意一点都不浪漫。”
我站在房门口伸出脑袋:“额,没事了。我还有一包藤椒方便面,待会解决掉就没问题了。”
田甜将信将疑:“你屋子里有什么?”
我故作潇洒:“没什么啊,不信你看看?”
田甜对猪窝没兴趣,我赌了!
然而我输得一塌糊涂,田甜走过来,对我的猪窝兴致勃勃。
这说明,女人的好奇心远比其他想法更重要。
我往门口一站,堵住了田甜的视线。
掩饰并不是一个好决策。
“听话,”田甜使劲推开我,“让我康康。”
“田甜不要啦。”我有点无奈,但还是让开了路。
田甜捏着鼻子瞄了一眼,瞬间就发现了重点。桌子上的花显得格格不入,简直就像是企鹅出现在刚果盆地吃烧烤一般带来的轰动。
“什么嘛,”田甜嘿嘿直笑,左手捂着肚子,眼角笑出了眼泪,“你居然也会送花。”
我神色尴尬:“花蔫了,怪不好意思的。”
田甜揉揉眼角:“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多浪漫啊。”
也没让我进去拿,田甜自己走了进来,带着主人的气场。
我倒是不反感天天进来,她要真愿意当女主人我欣慰至极。
其实花瓣也没有蔫多少,只是被空调吹着,又没有水分,有几瓣花垂落下来,软趴趴的。
我哭丧着一张脸:“我明天给你一束新的,这一束就还给我吧。”
“不给!”田甜背过身把花捧着,像是护食的小奶猫,“新的就不一样了。”
“新的更漂亮啊我的大姐。”不过我心里倒是被田甜的表现暖到了。
“新的只是一种补偿,这束花是单纯的爱,”我看不到田甜的脸,只能看到她的后背,“对女生来说,重要的根本不是花,花不值钱,值钱的是送花的那个人。”
“孙铭,”田甜转过身来,“鲜花并不重要,你才是无价之宝。”
我嗓子眼有点酸涩,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一直认为,在生活中讲着爱情道理一点用都没有,还不如行动来的有用。
今天我打脸了,即将三十不惑的年纪,我有些后悔,为什么早出生了几年,又晚遇到了田甜。
“你把我弄哭了,”田甜揉揉眼角哼了一声,“过来让我捶两下出出气。”
“捶吧,”我未经田甜同意,献出了自己的拥抱,“随便你捶个够。”
晚上什么也没有发生,我还是吃了自己的泡面,加了一勺老干妈,辣出了眼泪。
第二天早上我都不好意思起床,一个大男人还纯情的像是一个中学生,在女生的情话前连一回合都没挺过,这让我很是丢脸。
推开房门的时候,田甜已经出门了,早餐放在属于我那层的橱柜里。
橱柜里面贴了一张便利贴:
晚上没吃好,那就早上多吃点,今天也要元气满满。
在最后田甜手绘了一个笑脸,很简陋,而且歪歪扭扭,充分展示了田甜的美术天赋有多差。
公司招了一个新人,据说是新领导亲自挖过来的。
上午十点半,我们部门临时开了个会。不出所料,新领导委婉要求我和新人完成交接。新人面色如常,礼貌性的对我笑了笑。
我充满恶意地想,公司花了多少钱挖过来新人。我简直就是魔鬼。
回到工位,有几个人给我私发了消息。
老陈:我前东家那边最近缺人,虽然工资可能有点低,但是发展前景还不错,业内口碑也可以。
王小纯:下班我问问几个猎头,他们那里好像还有个独角兽的萝卜坑。
甚至连新人都给我发了微信好友申请:对不住兄弟,我也没办法。
“这很正常,别放心上。”我回复。
我感觉有些同事看我的眼神夹杂了可怜,其中含义,大概就是人走茶凉。
这种事吧,只要习惯了就好。人只是大机器中的一个齿轮,离开集体,必然会有齿轮代替上。一个人走了,留下烂摊子,这种行为更蠢,于人于己都是。什么人走茶凉,大家都是没办法的。田甜的领导小媛对田甜真的没一点留恋吗?那纯粹扯淡;我的公司就真的恨不得我立马凉透吗?呃,这个说不准。
不过嘛,这种事你知道就好。有的人不是不在意你,只是他的做法让你不算开心。
中午的时候,老陈偷偷摸摸跑过来,递给我一根烟,让我陪他去楼下吸烟处走走。
我是不抽烟的,老陈对这事门清。
我抬起头看了老陈一眼,油腻的老陈笑笑,强行咧出一个单纯的笑容。
楼下的吸烟处聚集了许多二手烟民,吞云吐雾之间,尼古丁四散,淡蓝色的烟雾飘扬。
我找了个角落,蹲在背风口,空气清新不少。
“刚才老周给我发了点JD,问你去不去。”老陈也没抽烟,把烟塞回了烟盒里。十几块钱的眼揉的皱皱巴巴,可能是陈嫂不让他抽烟,我甚至怀疑他是用私房钱买的。
“老周怎么不亲自和我说,”我一屁股坐在水泥台阶上,趁没人注意掰了一朵花。
“他那人就那样,面冷心热。”老陈看了看台阶,还是没坐下来,但也不讲风度的蹲下,我们两个像是天桥上的短工工人。
“我来算算,”我揪着花瓣,“不好意思、怕刺激我、不好意思、怕刺激我......”
最后剩下了一片花瓣,我把这朵残花信手一丢:“不算了。”
老陈嘿嘿直笑:“以前都以为老周高冷,其实他对咱们都挺好。”
“那倒也是,”我深表同意,“没亏待过。”
“不扯淡了,”老陈又想掏烟,还是忍住了,“这几个JD你得看看,位置真不错。”
“馅饼真砸我脑袋,我还得估量能不能接住,”我没拒绝,“职位需求应该不低。”
老陈也没反驳:“你得考证才行,今年八月份有一场考试。”
“我只能挑一个吗?”
“你一人还能踩两条船?”老陈反问。
“我走了倒是简单,王小纯那边我最好带着走。”我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都是朋友,最好能一起找条出路。”
老陈一愣,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憋回去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整的条条是道那是对的。”
“老陈你也不老。”
回到办公区,我已经接到了老陈发过来的JD链接。上面的要求我基本都可以完成,唯有一本证书卡着。
“这就是特色啊。”我感叹。
下午的时候,老周直接给我发了信息:“小王过来也行。”
我还没升起感动的心情,立马又来了一条消息。
“你和她面试通过就行。”
这才对嘛,我放松下来,老周就不是走后门那块料。
我发了个酒杯的表情,“有空喝酒。”
“我在这等你。”
老周给的机会,我实在没法拒绝,这是一份人情,也是一份友情。当然,让我拒绝不了的主要原因,是工资真的很高,足够我搬家到陆家嘴CBD剩下的钱都比我现在的工资高一截的程度。
我翻遍了自己的储蓄记录,可以挪用的还有三万左右。
在上海这么多年,我当然存下了不止八万。真正属于我的钱,大概足够我在老家买一处房产还能生活的滋润,但我选择了上海。
三万块,问题不大,足够支撑我找到下一份工作。
有了明确的目标,我在公司交接期之后,立马从里面搬了出来,买了许多的书,报了一个班,开始没日没夜的恶补知识。
最近没有和王小纯联系,不知道她在做什么。高源在新公司如鱼得水,据说谈了一个新的女朋友,体重和他相当,但是相当恩爱。
至于我,可能在这次考试之后,再也不想学习了。
火气一来,夏天的湿度都没法拯救我。口腔溃疡加便秘,甚至脸上都起了十年前才能拥有的痘痘,让我饱受折磨。
田甜对我很是支持,有时候下班回来会买点水果一起分着吃掉。
她没买香蕉,因为我还要脸,便秘这种事不适合张扬。
“加油啊孙铭,”田甜给我跳啦啦操打气,“等你找到工作我们去吃炸酱面,半年没碰都快馋死了。”
在上海遇到一个约你吃炸酱面的女生,就像是在北京遇到约你撸串的女生,那就是真爱。
我老泪纵横:“我要打飞的到新疆吃肉去。”
“吃!”
在田甜的鼓励和美食的诱惑下,我卧室里的书和笔记越来越厚,窗外逐渐有了此起彼伏的蝉鸣,空调也逐渐吹起了冷风,夏天到了。
外面天空阴郁,冷风吹进来,我打了个哆嗦。
“等我考完试就把你们卖掉,”我对面前一桌子书怒目而视,接着又换了一张老父亲慈祥的脸打开手机,“外面好像要下雨了,田同志能顺利回来吗?”。田甜回复:“不相信我也要相信我的钱包,买把伞还是ok的。”
上海不缺人,卖伞的在下雨天满街都是,尤其是地铁站进出口,会让你有种回到老家赶集的错觉。
上海下雨毫不奇怪,在这座城市,人们对晴天比较惊讶。
“卧槽,今天出太阳了,lucky。”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下雨天就是萧敬腾想来上海,晴天就是周杰伦想来上海,这样看来雨神比较喜欢这里。
下午七点半,天空终于落下雨点,推开窗户,只能听到淅淅沥沥的雨点声,一声雷鸣都没有。
八点,雨越下越大。我有点心烦。
田甜不会又犯二了吧,毕竟第一次在地铁上看到她就是一副湿透的模样。
八点半,我听到了田甜的开门声。
不出所料,田甜湿透了。
“下雨天我不能信你半个字,”我一边吐槽田甜,一边打开热水器进浴室放水,“赶快去冲澡,我去煮一份姜汤。”
“别,你做的饭不是人吃的,”田甜不落下风,犀利回复,“给我烧壶热水就好,对了,你有药吗?”
“有,快去洗澡。”
热水澡简直是落汤鸡的第二条命。
我去厨房烧了一壶水,想了想,顺便把菜全洗了,切好了下锅翻炒,又焖了一锅饭。
难吃就难吃吧,总比没得吃好。
一叠青菜炒肉,一盘可乐鸡翅,还有上午出门买的一只烤鸭。加起来没超过50块的食材,不知道成品对不对得起50元的成本价。
田甜洗完澡,在浴室换了干净衣服,头发刚刚吹干。
我看到田甜出来了,就把厨房通风的窗户关掉,屋子里暖和了不少。
“你这是要我的命啊,”田甜嘲讽我。
“我觉得今天我发挥超常,”我准备好碗筷,“吃饭了。”
田甜挖了一大碗米饭,夹起青菜吃了一口:“这个还行,属于人类食品。”
“我弱小的心灵受伤了,”我刷新了对自己厨艺的认知,自己夹了一口咽下去,“其实就是盐有点多。”
“多喝水。”尴尬的我把水杯推过去。
“哇你这鸡翅没放盐,甜到爆炸。”田甜有点无奈,“上礼拜白减肥了。”
“别贫嘴,”我反驳,“哪怕放了盐还是有那么多可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