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早晨起来照镜子,发现自己脸皮好像变厚了。偷窥田甜朋友圈的我,像极了脑补女神的屌丝。
今天起个大早似乎不像是我这个懒觉男的行为,但是这是有原因的——开始上班了。
在上海,很难看到这种景象:比往常稀疏到夸张的人流量,地铁里人们保持最大限度的距离没有人拥挤,街道上的说话声几乎没有。
我戴了口罩,前往公司。
受疫情影响,每个人的眉头都郁结成了一个疙瘩。
第一天上班,人们陆陆续续过来,怀着有爱又恨的情绪,即抵触和他人接触,又因为出门而欣喜。
上班时间到了,我扫视四周,发现高胖子没来。
“王大姐,”我远程传呼小王,“高胖子什么情况?”
小王对这个称呼有点不满,秀了秀不算很大的拳头:“我哪知道,难道是真的被女朋友爹妈打断腿了。”
“别乱猜,”老周听到了我们的讨论,“小高请了半个月的事假,处理私人问题。”
老周说话了,我们就都不说话了,有点冷场,有点尴尬。
十一点的时候,我溜到办公楼底下的星巴克买咖啡,顺便给高胖子打了个电话。手机里一直传来忙音,就在我要挂断电话的时候,高胖子终于接通了。
“喂?”这次我没再开玩笑,语气十分认真,“高胖子?”
话筒里高胖子的声音没精打采,像是一个虚弱的死胖子:“嗯?”
“你怎么了?有什么用帮忙的不?”我一边对高胖子说,一边走到柜台边点单。
高胖子的状况不是很好,甚至我认为这家伙躺在了ICU,马上就要挂掉了。
“我没事,”高胖子说,“就是最近遇到了一些问题。”
我拿起咖啡往外走,在楼下找了个长椅坐着:“你自己能解决吧。我和小王等你回来带路吃饭呢。”
高胖子情绪好了一点:“过几天就没事了。”
他笑笑,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可能是不知道如何回复我的话。
“不会是你女朋友的问题吧。”我不知深浅的戳人伤口,“三条腿的女人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有的是,实在不行,你也可以找三条腿的男人。”
“滚蛋滚蛋,”高胖子笑骂,“老子看不上男人,也就你看着还顺眼。”
我喝了一口咖啡,有点烫,眼睛因为口腔里的高温眯了起来:“孙哥我可不好这一口。”
“你大爷的,”高胖子在话筒里大喊,“后天我就到了,等着吧。”
我没等他再说什么,直接挂了电话。
男人和男人的交流可以粗暴一点,直接挂电话是小事,但千万别对女人这么做。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和小王跑到一家偏僻的店面,找了个拐角坐下。
“小纯,”小纯是小王的名,她叫王小纯,和性格八竿子打不着,“胖子好像和她女朋友出了点问题。”
小王翻来覆去看菜单,然后把菜单递给我:“你也别说人胖子,你自己单身问题还没解决呢。”
我:“???”
话题怎么扯到我头上了。
我叫来老板,点了一份鱼粉,小王要了一份炒饭。
“单身的人没有能力指导有女朋友的高胖子,”小王笑着看着我,“你是单身吧。”
“咱不带这么扎心的。”我吐槽道。
小王踢踢我的脚:“喂,隔壁公司来了一个妹子,比你小四岁,长得不错,我帮你牵牵红线?”
“这多不好意思,”我老脸一红,“妹子微信给我。”
小王已经懒得吐槽我的节操问题了。
我露出经典的贱笑:“谈不谈成是一个问题,要不要微信是另一个问题。”
“你的撩妹技术可能是三十年前的,”小王飘来一个鄙视的眼神,“就你那朋友圈,都是一些陈百强的老歌,TVB的电视剧链接,怎么可能和现在的追星女孩有共同语言。”
我故作严肃:“话可不能这么说,也许有女生也喜欢这些呢?”
小王皱着眉头想了想:“说的也是,万一有个瞎了眼的看上你呢。”
“你妹!”
我们草草吃了饭,也没有在外边多待,直接回了公司。当然,妹子的微信号还是要到了。
因为我确实要考虑单身问题了,家里逼婚真的逼得太紧了。我也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男人越走向中年越吃香是没错,但是有钱的男人才是钻石王老五,没钱的还是大龄屌丝,我有钱吗?没有。所以我是屌丝。为了不变成更惨的大龄屌丝,所以我不得不面对婚姻。
现在的工作,已经尽可能用在线视频解决,狗命要紧。
所以下午的大会,我们在各自的工位上,用打字的方式搞定,实在不行就说两句话解释一下。
那个妹子的微信,说实话我已经忘记了。
单身这么久不是没有原因的,妹子哪有游戏好玩是吧。
成年人的生活,真的很无聊。
工作、吃饭,世界上似乎没有什么其他事情。从大学毕业后,我和原先的同学因为没有共同话题,也不知道聊些什么,就这样,感情越来越淡,淡到了值一份结婚份子钱的程度。
我常常会想,人是不是一种本该孤独却为了生存选择群居的生物。自从来了上海后,我交了许多新朋友,有一些甚至差点产生生理上的接触。但是我一点都不快乐。
快乐,这个童年爬树玩泥巴就能产生的情绪,对现在的我来说居然是一种奢望。
Lisa是我的第87个朋友,第36个女性朋友,也有一点点可能是第1个女朋友。
Lisa就是我从王小纯手里抢来的微信号的主人,相比较这个洋气的英文名,我更喜欢叫她的本名李叶莓。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本来要拒绝小王替我牵线搭桥的,但是有失神的一秒,我想到了田甜,所以我要到了李叶莓的微信号。之后我本来已经忘记了那一串字符,但我还是翻了出来发出了好友申请。
因为我真的有点喜欢田甜,明人不说暗话。即使没有达到喜欢的程度,但也有了一定的好感。但是我已经二十八,不,过了年已经二十九了,已经过了那个撩大学学妹的年纪。更直白点,我不但无法给予承诺,甚至都无法满足结婚的基本诉求。为了不耽误别人,也为了免去被拒绝的悲伤。
我只能另寻新欢——如果能找到的话。
连婚姻都要舍弃爱情,所以成年人真的快乐不起来。
我和李叶莓约了饭,在一家正常营业的西餐厅。
星期四的晚上,我如约而至。
站在餐厅门前,这家小型西餐厅并不大,但是因为地段离上海三件套不远,所以价格居高不下。
我推开门,为了减少接触,连门迎都休假了,只看到百无聊赖的服务员在收银台后打呵欠,以及餐厅窗户边的李叶莓,孤独的喝着一杯咖啡。蓝色和紫色的霓虹灯打在黄浦江上,彩色的江水又倒映在玻璃上,我看到李叶莓耳后挑染的一束棕发飘扬,像是一株象征叛逆的火焰。
“叶莓,”我走过去,摘下外套叠好,确定周围没人之后又摘下口罩,“我是孙铭。”
李叶莓回过神来:“你好。”说罢下意识地站起身,握手的手势已经摆好。
我愣了,叶莓也呆了三秒,似乎直到自己做出了什么糗事,噗地一声笑出声来。
“别客气叶莓同志,”我打个哈哈,“我们工人阶级不需要这一套。”
李叶莓捂嘴笑笑:“孙铭你可真逗。”
“一般一般,我们点餐吧。”我向服务员举手示意,“有什么想吃的吗?这家店的鱼子酱不错,牛排的话我推荐五分熟,这家店牛排的熟度有点飘,五分熟刚好。”
李叶莓笑着说:“听你的,今天听熟客推荐。”
我并不是熟客,我只是看了大众点评;李叶莓也不是真的想笑,我看到了她眉心散不开的忧郁。
今天就当出来聊天好了,我想,她是个有故事的女孩,我不想听故事。
我们点了两份牛排,一份沙拉,一份鱼子酱、一份女孩通杀的甜品以及一瓶看起来就很随便的红酒。我们都没有喝酒的心情,只是不想嘴边少了什么。
“听小纯说你一直单身,”李叶莓打开话题,“但是看起来你很会撩妹嘛。”
我用小刀切开牛排,熟得正好:“说话好听不等于会撩妹,像我这样的他们都叫我中央空调。”
“早晚会有人把你这台中央空调变成私人空调的。”李叶莓笑道。
我举起酒杯,她也续了一点红酒,冲我举杯示意,我一饮而尽,她抿了一口。
借着酒精的刺激,李叶莓似乎也打开了话匣子,开始聊一些私人问题。
“孙铭。”李叶莓看着我的眼。
我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今晚我不想接好人卡,我们吃饭就是,吃晚饭还是朋友。”
“嗯,”李叶莓点点头,笑得有点牵强,“我等了他半个月,他还是没有来。”
上海的年轻人,他们的情绪就像台风,说什么你听着就好,之后忘掉就可以。
我知道李叶莓想要倾诉了,便放下刀叉,安静地听着。
“从上一家公司离职,真的只是想要让他多看我一眼,想要气一气他,想要他哄哄我。”
我注视着李叶莓的双眼。
“试试证明,他真的不在乎我,连一句挽留都没有。”李叶莓再也笑不出来,“我感觉自己好卑微。真的。”
我说:“你从来不欠他什么,是他对不起你,你是好女孩。”
我不知道李叶莓嘴里的他是谁,但是顺着说准没错,她只需要安慰。
李叶莓喝了一口红酒,因为喝得太多不小心呛到了,服务员看过来,我摆摆手,示意没事儿。
“有我这样的好女孩吗?”李叶莓低低地哭,“我连身体都给他了,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我在心里说,你不但傻,你还笨,你还蠢,但是真的是个好女孩,只是他太坏了而已。
角度转换,我和田甜之间,田甜是不是李叶莓,我是不是那个即将得手的臭男人。
我不寒而栗。
我正色,掰开李叶莓的手指,把李叶莓手里的酒杯拿过来:“你听我说,说完了才许你喝酒。”
李叶莓低下头擦擦眼泪,然后抬起头露出一个笑容。
“我不会劝你和他结束,也不会劝你吊死在他身上,我们不谈这段感情。”我说,“我只谈你自己。”
“爱情之间没必要做成天平的样子,虽然总有一方要付出更多。但是作为你自己,叶莓,你不能把自己当成砂砾。”我化身知心大哥哥,“砂砾只能卑微到尘土里。”
“你知道吗,”李叶莓说,“他就像是太阳,对我而言真的遥不可及,我只能献出自己的所有,才能让太阳看到我这颗不显眼的沙子。”
“没有一颗沙子可以接近太阳,”我说,“靠太阳最近的,应该是水星。你也是闪烁的星辰。”
迎客铃响起,我下意识地回头,看见一个三十出头的金领女人走进来,耳环上的宝石闪烁。
“这家店真的不错,虽然小众,但是味道很棒。”女人笑着对身后说。
她身后的男人点点头:“小媛说得不错,这家店我之前陪ceo来为他的求婚仪式探过路,味道确实好,甜甜可以试试冰激凌,超级nice。”
我被“甜甜”两个字吸引过去,盯着门口看,果然看到了夹在一群青年男女中间的田甜。
“有熟人吗?”李叶莓看我转头。
“室友。”我笑着说。
被这么一打岔,似乎我和李叶莓之间那份凝固严肃的氛围一下子消失了,那份开导性的说教再也持续不下去了。
“光说话了,连饭都没好好吃,”我不再看田甜,指了指甜品,“再不吃待会味道就变了。”
李叶莓也哭不出来了,她又变回了那个挑染头发的叛逆少女:“女生从来不嫌弃甜品,除非是在太难吃,我相信我的胃可以接受这个——顺便我可以要第二份吗?”
我点点头,李叶莓喊来服务员,点了两份甜品——给我也点了一份。
田甜一行人也看到我们坐在这边,尤其是田甜,似乎认出了我,装作若无其事地向这边瞟。
“那个女生可不仅仅像是你的室友。”李叶莓开了个小玩笑。
“我也有点故事嘛!”我有点不好意思,“我这个年纪已经不适合找那个年龄的小女孩了,青春不等人。”
我想了想,总感觉少说了点什么:“你也是小女孩,就是比她大了一点点而已。”
我的求生欲极强。
我在这边说着,带领田甜他们的小媛已经注意到了看向我们的田甜:“怎么,那是你男朋友吗?难道是劈腿了?”
女生之间永远离不开八卦,一听到劈腿,一群人都来了精神,朝我这边看过来,我如芒在背。
“没有没有,”田甜笑了笑,在保证礼貌的前提下提高了一点声音,让我听得清楚了一点,“我还没有男朋友呢。那个大叔和她的女朋友那么开心,一看就很恩爱,我在上海除了你们没有脱单的朋友吖。”
李叶莓在我对面捂着嘴笑:“好大的一股醋味。”
我有点无奈:“那丫头阴阳怪气地,我回去收拾她,你别介意哈。”
再说了,我和田甜清白的就像是蒸馏水,她吃醋,那我可真得谢谢上帝。
“我介意什么?介意她说咱们是男女朋友吗?”李叶莓嘿嘿直乐,“我说,你真的不打算和她好好聊一聊吗?谈开了对大家都好。”
“没事没事,咱们吃咱们地。”
看我这边没什么动作,田甜也不说话了。他们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没有进包厢,就为了看一眼江景。
领导小媛笑着看了一眼田甜,挑了挑眉毛:“咱们今天下了班就是朋友,不聊公事聊聊私事,田甜这丫头可是咱们部门最嫩的一朵花,你们就没什么想法?”
“小媛姐,”田甜噘嘴,但是眼神明显偏向于撒娇,“我还不打算找男朋友呢。”
“田甜还小,在上海多待几年,熟悉了职场再找个男朋友结婚也不错,”有个酷酷的男生说,“可以和小媛姐多学习一下。”
“是啊是啊,多待几年就和阿泽熟悉了。”田甜旁边的圆脸女生笑着说,似乎很乐意促成一对。
我支棱着耳朵偷偷听着,李叶莓边吃甜品边看我,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转过身继续监听。
“我看你就不错,我很喜欢。”田甜轻轻捏捏圆脸女生的脸,开始岔开话题,“你就没打算找一个?”
“唉,人家看不上我呀。”圆脸女生说。
接下来她们的聊天,就越扯越远了。李叶莓看我转过头来,直到该听的已经听的差不多了。
“孙铭,我们出去走走吧。”李叶莓说。
我点点头,最后在李叶莓的执拗下,还是AA付了账。
起身的时候,路过田甜一桌。田甜没什么反应,照旧坐着和朋友们聊天,有说有笑。倒是其他几个人恨不得站在我面前好好记住我的模样。
看我走过,他们对我点点头,我也点头回礼。
二月份是上海最尴尬的季节。没有太阳、没有梅雨、没有漫天大雪,有的只是连绵的阴天和淅淅沥沥的小雨。在夜晚,你抬头眺望上海的夜空,难以看见一颗星星。浓厚的铅色被灯光映照成暗黄色,云层铺天盖地,斗转星移,仿佛地面上的霓虹灯才是灿烂星河。
在这片颠倒的穹顶下,人们是否感觉头重脚轻呼吸压抑?
我不知道,我只是明白,今天有点冷,于是我把围巾圈得更紧了一些。
街上极少有人,只剩下零落店面的灯光闪烁,上海在这一刻,仿佛是一片承载了陈旧历史的废土。
我和李叶莓沿着老弄堂街道,朝着黄浦江那边一直走。
寒冷的空气,让我们两个人保持了最大限度的冷静。
一路不语,直到我看见了黄浦江的堤岸栏杆。
“叶莓。”我说,“我想起了我第一次来上海遇到的那只鸟。”
她没说话,跟在我肩膀边走着,隔了20公分的距离。
“那是一月份的上海,裁员大潮刚开始。那时候我找到了第一份工作,对这个世界没有清晰的认知。”我很少吐露自己最深层次的想法,“上海在一月份来了很多游客,我夹杂在他们中间,一起穿过街道,就站在那个地方。”
我用手指了一下,那是江边的一处观景高台,是离东方明珠隔江而望最近的地方。
“那天是元旦,天气和今天一样阴沉。这么大的黄浦江上空,只有这一只鸟在孤独的飞行。”我把手揣进兜里,“我觉得我也是那样的一只鸟。”
“阿飞是没有脚没有家的鸟,”夜风吹过李叶莓光洁的额头,“但你不是阿飞,阿飞只活在王家卫的电影里。所以哪怕你现在很孤独,也不必强迫自己睡在风里。”
我露出苦笑,被口罩遮得严严实实:“我总喜欢把自己的内心和人们隔出恰到好处的距离。”
李叶莓转过身,背靠栏杆:“文青少年,你知道古龙写的《七种武器》吗?”
“《七种武器》里有一篇名叫《长生剑》,古龙说‘一个人只要懂得利用自己的长处,根本不必用武功也一样能够将人击倒。’,‘只有笑才能真的征服人心。所以当你懂得这道理,就应该收起你的剑来多笑一笑!’”
李叶莓转头看着我:“医治你孤独的最好方法,就是多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