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我坐在地铁的车厢里,抬头却可以直接看到白茫茫的天空,细碎的雨粒从空中落下,打湿了我的睫毛。空旷的车厢里,只坐了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人坐在我的对面。
我看不清她的五官,只知道她是一个女孩子,她在笑。
我醒来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地点是王小纯的客厅沙发上,初春的冷风吹不进屋子里,空调在不断散发着热量。
头疼欲裂,我好像喝了很多酒。
白炽灯让我有点反胃,我挣扎着坐起来,身上盖着的小毛毯滑落到一边,靠着沙发大口喘息。
一杯水递到了我的唇边,“喝水,”王小纯低声说,“慢点喝。”
我捧起杯子,一饮而尽。
“他们呢?”我的声音沙哑,吓了自己一跳。
王小纯接过我手里的空杯子:“他们回去了,你喝太多了,睡一觉比较好。”
“对不起对不起,”我为自己的鲁莽道歉,“我缓一缓就走。”
“都一下午了一不差这一会,坐着慢慢醒醒酒。我一黄花大闺女都不怕别人说闲话,你怕什么。”王小纯坐在旁边叠好我刚才盖着的毛毯,背靠在沙发上,“倒是你,平时不见你多厉害,喝酒倒是够猛的。”
“最近烦心事多,就想多喝点。”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下次我喝白开水,再也不碰酒了。”
王小纯盘腿坐着,从水果盘里拿出两个苹果,丢给我一个:“你还有烦心事?从我认识你你都一直那么宅,除了工作就是游戏,你是我见过的最快乐的成年人。”
“现在我可不快乐,”我摆摆手。
外面传来楼上电视机的声音,我咬了一口苹果,甘甜多汁:“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反正没人,今天我多问几句,”王小纯盯着我,“关于你自己私事,还是工作上的公事?”
我的脑袋没有刚睡醒那么疼了,反倒是肚子开始饿,距离上次吃饭已经好久了。
“公私都有,”我左右张望,在找吃的东西,“小纯你吃晚饭了吗?”
王小纯穿好拖鞋:“等你睡醒呢。过来搭把手。”
晚饭清淡了很多,醋溜土豆丝,白米饭,清炒白菜,水果沙拉。我们给油腻的肚子放了个假。
我和王小纯从来不客套,狼吞虎咽地吃着饭。
“你要跳槽吗?”王小纯问。
“如果能找到新工作我就走。”我吃了一口土豆丝,自己的手艺还不错,没有退步。
“带我走吧,”王小纯说,“我们一起离开。”
这话我不知道怎么接,如果是其他女人对我这么说,我会认为她是在告白。我偷偷看了一眼王小纯的眼睛,还是往常那副样子。
我松了一口气,两种意义上。
“那就一起走,”我大口吃饭,“找工作的时候我也会多注意看看有没有萝卜坑,咱两一起跳。”
王小纯捂着嘴噗嗤笑道:“我才不和你一起跳坑呢。”
我来不及回话,指着饭菜,示意快点吃。
饭后,我承包了洗碗刷锅的工作,难得贤淑了一次。
王小纯搬了个凳子,从窗台上拿起一包烟,抽出一根,又放了回去。
“怎么不抽?”我说,“我不歧视抽烟的女性,别和我客气。”
“今天没那么烦恼,”王小纯把烟随手一扔,丢到了不知道哪个角落,“何况我从来不抽烟,只是想做出一副抽烟的样子。”
“过来帮我撸撸袖子,”我把洗干净的碗放在碗橱里,继续刷盘子。
王小纯走过来,接过我手里的盘子,把我挤到一边:“现在是我的工作了。”
我无奈地冲了冲手,找纸巾擦了擦。
“孙铭,”王小纯把窗户推开一条缝隙,“刚才说完公事,说说私事。”
私事?我还能有什么烦心的私事,不就是田甜生气了让我有点不习惯吗。
我哈了一口气,嘴里的酒气淡了点,但是身上还能闻到酒精的味道:“私事啊,反正今天喝酒了,说完了明天就忘了。”
王小纯也不洗盘子了,转过来坐在凳子上,和我隔着一米的距离遥遥相望。
“小纯,如果你喜欢上了一个小你8岁的学生会怎么办?”我有些不好意思,语气迟疑地说,“我说的是如果。”
我这话一点信服力都没有,就像是你对别人说,“我有一个朋友,他......”,那你基本就是你嘴里说的那个朋友没跑了。这就是无中生友。
王小纯拳头撑着下巴,在那里思考一番:“如果我再年轻几年,我一定会对你说,谈恋爱开心就好。何况小你八岁那也是成年人了,结婚完全没问题。但是现在,站在奔三的角度去考虑。”
她停了一拍,眼睛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有些事她不懂,你该懂了。”
我苦笑:“确实是这个道理。”
窗外难得洒下白月光,向来阴沉的上海今夜晴空万里,我盯着天上的星星发呆,在想自己是哪一颗。
其实我还有很多话想说,想说对田甜产生微妙感情后的悸动,想说爱情里物质和精神的占比,想说我对感情的专一。我想说很多话,但都是劝自己坚持对田甜的爱。
“反正今天喝了点酒,那就多说几句。”我再次强调喝酒的事实,想让自己憋在心里的迷茫找到突破口。
“前不久,我遇到了一个女孩。”
这个晚上,我把田甜的事全部告诉了王小纯,从一开始的相遇,到除夕夜的二人友情相处,再到最近的冷战。
通过述说,我身上的压力消失了不少。
其实我从来不敢轻易说爱,与我而言,恋爱是个沉重的话题,它本身甚至不太符合我的出厂设定。人们在恋爱的时候,只看到了甜的虐狗,没人关注私下里你来我往的争吵。
我甚至不敢肯定,今天晚上我对王小纯的述说,是真的对现实求之不得的无奈,还是属实无聊的自我感动。没有接触过爱情的我无法找到自己的定位,在感情方面,我永远是旅行中的鱼漂,找不到专属的鱼钩。
王小纯对我说了什么,我记得不太清了,酒精后劲让我的记忆变得模糊,唯一记着的,是王小纯送我出门时的无奈眼神。
在出租车上的时候,我就已经醒酒了,但是头还是有点疼。
红酒的酒味虽然不大,但是出租车司机的鼻子还是很灵,让我怀疑这个老大爷有过酒驾被罚的经历。
“喂,兄弟。”老大爷和我称兄道弟,“别吐我车上啊。”
“放心吧您内。”我用天津话给老大爷吃了颗定心丸,“我中午喝的酒,啥事都没有。”
越往住处开,城市越冷清,越能看懂上海的孤独。
车窗外路灯在倒退,我眯着眼,冷静思考今天发生的事。
虽然没有小说里酒后乱性以及深情告白这种桥段,但我也说出了自己当前最重要的秘密。即使我没有得到任何来自别人的建议,或者说我压根就没听进去,但是我逐渐产生了反思的心理。
要不,找田甜好好谈谈吧。
说白了,成年人的感情,没有什么是好好谈谈解决不了的。大家都是大人,就不要用小孩子的方式了。
当天夜里,我十点半才到家。换好拖鞋,隔壁屋子的情侣也不知道有没有回来,至少没有听到尴尬的“打架”声。
我背靠客厅的门,一步都不敢动。
我在斟酌,该以什么样的开场白和田甜对话。
或许有人会说,都这么晚了,打扰女生的休息,明显会降低交流成功的概率。
我虽然没谈过恋爱,情商也没低到这个地步。没吃过猪肉,但是见过猪跑。说实话如果有的选,我也不会这么晚搞这种深夜交流的家庭伦理剧一样的事,但是我怕明天醒来,连“喝多了”这个借口都没有。
我怕自己连说句话的勇气都没有。
我这个老男孩就是这么矫情。
我走到田甜房间门口,拿出手机找到田甜的微信:“田甜,我有话和你说。”
田甜果然没开门。
我慢慢蹲下来,背靠着田甜的房门,拿着手机准备再发一条信息过去,事不过三,兴许她没看到消息呢?
就在我正在想消息的内容的时候,身后的依靠突然间消失,门被人朝里面拉开了。
“卧槽。”我下意识朝后倒下去,脑袋砸在了地板上,在凌晨发出砰的一声。
疼是真的疼,但我没时间计较这个了。
倒在地上的我直面天花板,看到了田甜穿好了外出的衣服和没搞清状况的脸。
我突然想起来,自己连地点都没和田甜说,原来这么长时间,田甜是在穿衣服。
“起来,”田甜冷冰冰的对我说。
“咱两好好商量,”我发挥我脸皮厚的特色,“现在这样我也挺舒服。”
“起来,”田甜深色愈冷,“你压我脚了。”
“哦。”我翻身站起,动作快得像是兔子。
我们没出去谈话,也没有进我的卧室,更不能可能进田甜的卧室,所以我和田甜坐在厨房的凳子上,和第一次两个人吃泡面一样。
“你不是有话对我说嘛?”田甜让人看不透她的想法,“说吧。”
我心跳加快,有很多话想说,但是都卡在喉咙口,单身男的羞涩让我真不好意思对小姑娘告白。
这可能是少有几次自己把自己憋了个脸红的经历。
“等等,”田甜眉头皱了起来,“你是不是喝酒了。”
“呃......”我点点头,“是。”
田甜站起来:“我不相信一个人在冲动下说的话。尤其是喝酒后说的话。”
“放心,”我也跟着站起来,“我是中午喝的酒,早就醒了。”
田甜没坐下,转了个身。
“别走,”我拉住田甜的袖子,用了点力气,“你走了我以后真的不敢敲你的门和你说话了。”
田甜转过身,直直盯着我的眼:“我也没有说要走,松开我吧。”
我还是很相信这个女孩的,从一开始相遇,我就知道她是个有主见的女孩。
田甜果然没走,她打开冰箱,从里面摸出两瓶娃哈哈,丢给我一瓶。然后又去放菜的公共橱柜摸出了几样蔬菜,拿了一个小盆子去洗菜。
我也没闲着,喝娃哈哈的同时帮田甜洗菜,果不其然被轰到了一边。
洗菜,切菜。
我站在一边,偷偷打量田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爱屋及乌,我觉得田甜又漂亮了。细长的睫毛,富含胶原蛋白的脸颊,小巧的耳朵,q弹的嘴唇。
当然,让我着迷的不会只是外表。
田甜做饭的一幕,可以直击所有单身男人的心——原来一个可以成为家庭另一半的姑娘,可以是这样的。
我也可以用数学的方式解释:低龄青年谈恋爱,大多看重长相和经济,稍微年长一些的,比如说我,会更加看重婚后问题。现在田甜使用本身的颜值得到了外在的50分,又用动手能力占据了完美妻子的50分。于我而言,田甜交了一份满分答卷。
不过我想追女孩子的小伙们,可能都对另一半评价100分。
我坐在椅子上等了大半个小时,期间百无聊赖,帮田甜把她的那瓶娃哈哈扎好吸管递到她嘴边,当然,被看火候的田甜瞪了一眼。
田甜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关了火,找出一个碗,盛了一碗汤:“这是醒酒汤,喝完等会儿再说话。”
我也没有不识趣地问有没有还在生气,都煮汤喝了,我又不是傻子。
“好喝。”我喝了一口抬起头对着田甜傻笑。
“哪里好喝?”田甜根本不下台阶,对我进行逼问。
“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我谄媚的拍马屁,“再来一碗。”
田甜没鸟我,我悻悻地自己盛了一碗。
喝完醒酒汤,田甜收拾碗筷。
不是我不想帮忙,只是你应该还记得我曾经说过一句话,女孩子的私人物品,最好不要碰。碗筷显然也是此列。让你吃饭,不代表把你当成自己。
田甜到了一点洗洁精,拿着抹布擦洗着盘子:“你不是有话对我说吗?给你十分钟。”
一到关键时候我就有点歇菜,不知道是不是田甜的醒酒汤起了作用,我现在精神得很,一看到田甜就脸红。
这哪是醒酒汤,这简直比伟哥还好使。
时不我待,就十分钟的宝贵时间,我不能磨叽。
“呃......这个......那个......”我后劲不足,支支吾吾,“田甜吖,我......呃......”
田甜用干抹布擦干净盘子上的水,明亮的双眼圆睁,转过身看着我表演。
我怕个锤子!又不是大姑娘遇到臭流氓,我才是流氓!
我挺起胸膛,光明正大,浩气荡荡:“田甜,我有点喜欢你。”
没错,是有点喜欢,好感过半,喜欢未满,当然不排除以后蜕变成伟爱情的可能。通过我说的话你也能看出,一方面我是个在感情方面斟酌词汇的男人,力求表达的精确;另一方面也是个谈恋爱的菜鸡,这样的表白基本不可能成功。
田甜挖挖耳朵,眼神斜视天花板:“你说啥?风太大我听不见。”
我已经看见她发红的耳垂和不知所措的眼神,如果田甜嘴里再假装吹口哨,那就更像是装模作样了。
但是我也好不到哪里,田甜让我再说一次,我也有点不好意思。调低音量,我像是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喊:“田甜我有点喜欢你。”
“喔。”田甜应答了一声,但是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嗯,挺好的。”
我傻眼了,这是什么操作?
咚咚咚,楼上传来踩地板的声音,紧接着,我听到窗户被拉开的响声。
“大半夜玩什么深情表白,”被吵了休息的楼上房客探出脑袋冲我们喊,“这还答应个毛,扰民的没一个靠得住。”
我知道自己刚才声音有点大炒到了别人,也不好意思学抽象话骂人让他去找物管,只好默默承受了暴躁老哥的批评。
“别人谈恋爱和你有毛关系。”我小声嘀咕。
“谁和你谈恋爱了,”田甜反驳我,“你这充其量算是考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