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女学开学在即,吴忆烟岂能放过这几日的大好时光,恨不能一天到头都泡在外头,好忘却还有女学这档子事。若是不经意间冒上心头,还真是抓心挠肝,怅然若失,险些就要潸然泪下。傅容瑾有幸得见吴忆烟还有这样吃瘪的时候,凑到人耳边直骂她没出息。
但凡在家总觉着憋闷,想着法儿邀着傅容瑾和顾萱怡出来玩儿,可巧这几日扬州来京的说书班子要在鹤颐楼说上好几天,这可让吴忆烟找到噱头了。
这京城里的女眷总是以听戏为乐,无论是平福戏班还是常德戏班都是常去宫里或是哪个达官贵人、名门望族里头演上一回,落得个雅趣的头衔,既彰显了家世,也不辱没了文趣。
可这吴忆烟总是特立独行一些,偏是不爱听这些咿咿呀呀的腔调,总要歪上脑袋听个好半天才堪堪听个大概。相较于此,更是喜欢听些说书,天南海北的故事,逗得人直笑,时不时还会唱些个小曲,比那些酸不溜秋的绵绵细语顺耳多了。
赶上吴忆烟百爪挠心的时候,正如久旱逢甘霖,这说书班子来的可真是是时候。这会儿是一刻也等不了的,抓着绿禧写了帖子就给傅容瑾和顾萱怡送去。急吼吼地就往那鹤颐楼里去,一连定了三日的竹贤厅的雅间。
说起这鹤颐楼,在京城也是头一号的酒楼,光这个名头就投了不少闲人雅士的好,这酒楼的东家也是精明强干的,那投人所好的功夫练得一等一的好。若说这是个光喝酒吃菜的酒楼,却要叫人说是个凡桃俗李的。光这楼的布置也是让人想破脑袋也未必想得出的,有供文人墨客谈古论今,斗尽诗词歌赋的居,也有供达官显贵共商国是、询谋谘度的室,更是有供这女子喝茶用膳的厢,连着说书唱戏的台儿都是搭的起的。其中妙处若是让那说书先生说,倒是要说上个几日几夜没完的。
吴忆烟原也不信,却叫那道砂锅煨鹿筋勾住了馋虫,平日里吃的鹿筋不是太烂就是嚼不动,仅这里头的刚刚好,便成了次次来次次点的菜。
这竹贤厅里给这个说书班子搭了个台,一楼厅里的都是男子,没个屏风挡着就大喇喇地坐着,二楼则是一厢一屏风,前头搭个红木栏杆,探头就能看见楼下的说书先生。
第一天是未时开场,吴忆烟吃过了午膳才出来,再没肚子吃鹿筋了,颇为可惜。
“原是萱怡姐姐第一次来这儿,我还想请着尝尝这砂锅煨鹿筋,却不料时辰不对”
“忆烟无须如此客气,我顺道去了翠宝斋带了些糕,你不是同我说这家的糕最是好的,如今我也尝尝”
“那我就不客气了,明儿想来是要早些来,这家的鹿筋才最是好吃的,虽软不烂,明儿你吃了就知道了。嗯,这枣泥酥真是好吃,萱怡姐姐果真是会挑”吴忆烟捻着手头的酥,吃的眼都弯成了月牙儿。
“你就知道挑些好吃的吃,总不见你长高,想来是吃了没什么用的”
“容瑾总说我长不高,我只是还未到时候,现在吃的都是蓄着力呢。哪像你吃啥都一样,惯是个不会享受的,跟个竹竿儿似的”吴忆烟和傅容瑾呛着声,顾萱怡倒也是见怪不怪,乐呵着看。
说书先生就快开场了,吴忆烟拿着糕乖乖坐栏杆边等着了,还未等转过头去,却听见绿禧在外头问。“郡主,东临侯府、顺天府府尹和鸿胪寺少卿家的小姐在外头”
“可是没有厢房了?”
“应是的,几位小姐想给郡主请安”
“哦,那让她们进来吧”吴忆烟把手里的枣泥糕又放回了盘子里,人还歪歪斜斜地靠在栏杆上。
傅容瑾用眼睛瞪了一眼吴忆烟,叫她不必多此一举。
“不过一个正二品的爵,容瑾不必多虑”吴忆烟浅浅笑,眼角微抬,倒是没将傅容瑾的劝告放心上。
“你忘了上次吃的亏了,人家可是敢告到你父亲面前的”
“听说书又怎会打起来,又不是骑马射箭的,你且放宽心”
“你知晓就好”傅容瑾点点头,靠着吴忆烟坐坐好。
“臣女谢玉莹,请郡主安”吴忆烟看谢玉莹这请安礼,右腿屈得可叫人啧啧称赞。身后两位更是不用说,都是书香门第的出身,礼仪自是极好的。
“起吧”吴忆烟只张张嘴。
“臣女未定到位置,郡主可否让我们也一起看看这扬州说书的”谢玉莹一出口就是乖张,不过是面上做得好了些,这金玉竟是难掩其中败絮。
“绿禧,请几位小姐坐下”吴忆烟懒得理会,眼看就开场了,不欲与她多纠缠。
这扬州的说书班子果真与京城里的截然不同,声调是江浙代的调,趣事儿也令人耳目一新,这厢里吴忆烟几个叫了好些次好,让红玉送下去了好几次赏银。
现东临侯虽行事莽撞,但早些先东临侯却是前柳阁老的知己好友,岛瘦郊寒,苏海韩潮,可不是信手拈来,听闻先帝在时也是对其赞不绝口。谢玉莹在此熏陶之下,虽没练就其满腹经纶,但那附庸风雅的致趣却是一点没落下,镇日里最是看不起这些说书唱小曲的,生旦净丑、阳春白雪才是其心头好,这点倒是做足了书香门第的派头。
见吴忆烟如此捧场,自然是不甘示弱,从丫鬟手里拿了些许银两,朝着那台子就直扔了下去。本这说书就是供人消遣的,但能在鹤颐楼独开场子的想必也是不凡,虽从前赏钱是听客往台上扔的,到底是一些鼠雀之辈,不值一提。现到场哪个不是正心诚意前来一赏的观客,哪个敢妄自往台上扔赏钱,连吴忆烟的赏钱都是差人送到人家手里的。
台上虽未停,但那小厮上前收拾的时候,特意看了这边厢房一眼。吴忆烟面上一冷,却也先不开口,却是谢玉莹抢了先。
“这等鄙俚浅陋,既然郡主觉得好,大家自然都要赏一赏的”吴忆烟没理会谢玉莹。
“绿禧,拿一百两下去,给人致个歉”吴忆烟看着楼下人窃窃私语,免不了是在说这楼上的。
“郡主好大方,赏个下人都是这样兴师动众的”谢玉莹冷哼着,显然没将人放眼里。
“谢小姐此言差矣,太祖的古训便是以百姓为本,士工农商皆为百姓,你我不过拿人俸禄罢了。且不说这些,如今顺天府尹的祖上可是唱京戏出身,追本溯源,谁是下人谁又是上人如何说得清。怕是谢小姐也是从不将什么顺天府什么鸿胪寺放在眼里的,不过是下人,谢小姐你说是也不是”吴忆烟向来说话扎人,面上带着笑,眼里带着刀,话里淬着毒,就这么盯着谢玉莹,看她能说出什么所以然来,哪里肯放过她。
“忆烟可别如此说,这两位小姐身份自当是尊贵的,哪里容得人看低的。谢小姐应是在深闺待久了,未见过这些场面,才不懂其中规矩,这才失了分寸,哪里是看轻这几位小姐的意思”顾萱怡话外帮着谢玉莹,话里直说人没见识,看似安抚两位小姐,实则是推波助澜。
谢玉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却也无可奈何,本是她做错,闹得几个小姐妹也离了心。见人递出来一个台阶,却还要死咬着牙昂着头下来。
“我是不爱看这些的,才不知道这赏钱还要递到人手里,哪里有看轻人的意思,还望郡主莫怪”谢玉莹父亲是正二品的侯爵,哪里会同正三品正四品的臣女道歉。
这两位小姐也是如坐针毡,被人打了脸还要巴巴往上凑,和着血吞的牙齿总是硌人的,也只吞的人晓得了。
不知哪里传来一声轻笑,再听,便是响起一阵哄笑,一阵喝彩,掌声雷动,哪里还有人去听这一声笑。也多亏了这声响,解了这厢房里的尴尬气氛,吴忆烟再懒得说话,没过多会儿便就散场了。
谢玉莹几人行了礼就匆匆走了,吴忆烟也不多说,想来也是没什么兴致了。这边儿又和傅容瑾顾萱怡商量着来吃鹿筋的事儿,东扯西扯地先把顾萱怡送回了长信侯府。
“摇摇觉得这位萱怡姐姐可是个好的”
“自然是比你好的”
“有了新欢就是忘了旧爱啊,亏我这样掏心掏肺,总不及新人一句话啊”傅容瑾故作伤心的样子,滑稽得可笑。
“嘁,你也学会油嘴滑舌啦”吴忆烟拿着葱白的小手就捏了傅容瑾的脸颊,笑嘻嘻的模样好不可爱。
“没大没小”
“萱怡姐姐可比你会说话,性子也是个稳重的。别看长兴侯之前虽一直在宛平,倒也是跟着你祖父打过仗的,关系自是不必多说。再来也是初入京城,能倚靠谁也是再清楚不过了。况且外祖母也和我说多与人玩儿,想来值得深交的,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这些你爹没和你说?”
“我爹哪里和我说这些,他是荆国公,朝廷里的是有他忙的,能管好我几个哥哥就不错了。我哪里像你知道这些个弯弯绕绕”
“我哪里想知道这些,你倒是都住宫里头呀,我不过看些皮毛,哪里深知那些腌臜事情。我这叫身在其位,必谋其职”吴忆烟最是爱一本正经地忽悠人。
“尽会说大话,还什么必谋其职,又不是当官的,说话跟小老头似的。不过你刚刚说的那些话真是厉害,几句话就把人吓着了”
“让你不读书,肚子里没墨水吧”
“这你好意思说我,你读的书可有我多,上个女学和要你命似的,还来教训我”
“我这是耳濡目染,灵活运用,我可是偷听过人言官吵架的,那一个个,出口成章,只戳人心窝子。哪里像你,书呆子”
“好好好,我总说不过你”
“你嘴笨没事,我替你说去,打架厉害就成”
“你倒是混不吝的,哪里女孩儿要打架厉害的”
“容瑾可别是愁自个儿的婚事了,你以前可从不这么说的”
“别胡说,你个嘴上没把门儿的”傅容瑾说着掐了掐吴忆烟的腰,拧得人直笑着求饶。
“姐姐莫担心,一品国公府的嫡女哪有嫁不出的理儿,只有你挑人家的份儿。舅舅舅母多留你两年也是不晚的,到时候你看上谁直管与我说,我定是要去宫里求懿旨的”
“我自然是知道,我哪里用得着担心,有你我也是最放心的。你可是许久都没去我家住了,怎的瞧不起人了”
“哪里如此了,你可别给我乱扣帽子,我爹可都在家呢,好容易这几年在家了,让我多看看怎的了”
“就知道你喜欢长得好看的,你爹这般严厉,你也直往跟前凑”
“那可不,容瑾姐姐也好看,这不也直往你跟前凑呢”吴忆烟惯会给人送甜枣,却也总送得恰到好处,哄得人心窝子甜丝丝的。
“晓得你啦,我也要到了,你记得来我家就是,我祖母还说要给你做糕吃呢”
“省得了,到时候去女学里头,免不了要去你家的,到时候可别赶人就是了”
“我倒是想,都把你当亲孙女儿似的,哪次闯祸不是我被骂得厉害”
“我知道容瑾姐姐最是仗义的,哪里有让妹妹挨骂的时候”
就这么你来我往调笑了许久,才把傅容瑾送回了家,这才往镇国将军府赶。不知是感怀伤春,还是女学这块石头压着,总让人觉得闷闷得难受。靠在绿禧怀里就这么让人抚着背才好受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的奶娃娃,总要人抱着哄着。闭着眼睛,没了气焰,就这么乖乖顺顺的让人顺着毛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