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敲门,直接进来。”斯维因不耐烦地大声喊了一句,刚刚的会议少见地让他感到烦躁。
“是,大统领。”进来的是一名诺克萨斯宫廷卫士,诺威尔惊讶于并不是崔法利士兵而是普通的卫士,他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突发事件。不过他瞟了一眼在斯维因另一边的古兰斯,士兵进来的一瞬间古兰斯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看到是卫士时才舒了一口气,宛如差点被猫逮住的老鼠。诺威尔不禁感到更深的疑惑,但他选择忽视。
“大统领,急报,恕瑞玛的麦伊莎隧道发生了崩塌。这是巨盾学院校长写的具体情况说明。”卫士略显慌张地说道。
将军们一片哗然,诺克萨斯最好的军事学校巨盾学院今天似乎在那开展实践活动。
“把它递给我。”斯维因示意侍者上前传递信封,他沉默地打开,但是真正熟悉他的人知道这只不过是大统领必要的压制情绪,这可能意味着十分少见的暴怒。
罕见的,诺威尔看到大统领微微颤抖的右手,一瞬间他就知道了原因。
“大统领,斯洛法...”诺威尔努力沉下语气,但是斯维因举起左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的想法,闪耀着红色恶魔光芒的左手比平常更加腥红。
其他所有人听到斯洛法这个名字后全都大惊失色。斯洛法是斯维因的独子,并没有人过多地了解过他的儿子,但是巨盾学院最近的出行大家还是有所耳闻。
不过大家都清楚,倘若年轻的斯洛法和这次崩塌有关,那么大统领动怒的后果几乎无法预料,甚至可以改变现如今已经是火药味十足的帝国首都蠢蠢欲动的格局。
但是斯维因只是仔细地阅读信,仿佛旁若无人般快速地浏览着信上的一切。诺威尔想起来一些险恶的旧贵族评论家曾形容斯维因是“随时准备叼走你的一只渡鸦”,此刻他阴翳的眼神确实如渡鸦般闪耀着捉摸不透的凶光。
信纸几乎是在所有人灼热的目光中慢慢飘落在桌子上,约纳特立刻甩掉烟卷狠狠踩灭,一扫此前颓废窝囊的神情:“大统领,赤刃军团立刻就能出发。”他直身站起来,做了一个标准的请求动作。
梅拉也站起来喊道:“诺克萨斯帝国焚烧军团愿意为大统领效劳,我以诺特普兰特·梅拉的名字宣誓,必定确保斯洛法·斯维因的安全。”
眼看旁边的科尔拉克也要跟风,诺威尔及时咳嗽了两声,这才算让场面安静下来。科尔拉克的军团大部分习惯北方寒冷的天气,强行表心意去南方就有点牵强的令人发笑了。
斯维因并没有过多地神色流露,他知道儿子可能已经葬身于黄沙之下,也丝毫不怀疑这是有人故意而为之,要怪只能怪他当上大统领的时候并未同意给自己的独子增添保镖人员,理由是几年前德莱厄斯的初恋妻子奎列塔·瓦恩曾经背叛诺克萨斯率兵起义,有军官认为这与她曾拥有德莱厄斯的佣兵有关。现在他终于开始有些后悔。
迟疑了片刻,斯维因缓缓说:“这件事交由乌泽里斯的军团吧,我记得那里有两条陆行舰和一支龙蜥骑士团。”
在座的将军们全部愣了一下,没有料到大统领会做出这么轻率的决定,毕竟受困的是自己的独子。卡特琳娜对这位以前和自己家父关系极好的叔叔本来并无感觉,不过她也觉得眼前的大统领有些过于冷血了。
“大统领,这些军队恐怕无法开进隧道。所以我觉得萨纳利红...”约纳特还想继续劝说。
“不必了。”斯维因的语气冷了下来,“帝国没有法律规定我的儿子高人一等,能力来决定一个人的成就,他的能力不足以让帝国对他像对我一样。”
一位熟悉恕瑞玛战场的老将军也想说几句,但是斯维因很快对房间里的侍者说:“你们出去传递指令,这点事我可以独自做主,不必打扰另外两个人。”
场面安静下来,侍者们接受命令全都散出去吩咐了,本来有要准备去崔法利议会大厅的士兵也都各回岗位。将军们全都明白了话中的意思,没人会再次不知趣地凑上去干预政治问题。
“大统领,据我所知,杜·克卡奥将军的府邸也在乌泽里斯,是否要让她们也参与救援?”勒托谨慎地问。
卡特琳娜立刻收敛姿势,她几乎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可以展现自己的机会,这是很久以前在她参军时她父亲杜·克卡奥将军对她的教导。而且她想起来自己也有很长时间没有回去见自己的母亲和妹妹了,乌泽里斯海岸温润的海风让她多少有些怀念。
斯维因看了一眼卡特琳娜,并没有接话,手指敲击着红木长桌说:“好了各位将军,继续开会。”没人再继续插嘴,尽管很多人的焦躁依然挂在脸上。
所有人重新端坐在座位上,约纳特舔了舔嘴唇好像在想刚从哪说起,刚刚突如其来发生的事打断了他本来的思路。
“说到斐洛尔要塞,约纳特将军。”斯维因用不含任何情感的语气提示。
“大统领,斐洛尔要塞前不久遭受过一次袭击您还记得吗?”约纳特说,“当时负责防守那里的人是个艾欧尼亚的瓦斯塔亚,情报上写着他在遇袭后失踪,不知道是尸骨无存还是就此失踪。”
斯维因点点头说:“没错,那家伙应该是个艾欧尼亚的投诚者,长得尖头尖脑的。”
“大统领见过他?”约纳特愕然。
“那是自然,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从普雷希典逃出来的,靠着带伤的手被误以为是个可怜的当地平民?”斯维因举起右手苦笑着说,“作为投诚的回报,诺克萨斯把那块小岛交给他,不过我好像记得是他自己要求的。”
约纳特“哦”了一下,继续讲:“但是无论怎样,有幸存下来的士兵说看到他最后赶向的地方是一个名叫‘幻梦池’的地方,不过我们派人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全部都是破碎的墙体,里面似乎有一口深池,但是士兵报告说早已干涸,遍地的野草和烂掉的藤蔓。”
“那是近秋的一个晴天了。我没记错的话科尔拉克将军的军队刚准备从哀伤之门的地方撤退,但是回来的时候途径静谧之森时候有股小规模的地方骚乱,当时我和我的赤刃也在那,和他刚好汇合剿灭了当地叛军。”
“就在我们获胜的那天晚上,我们刚准备回去休息的时候,从炼银山脉上下来一支当地马队,首领是被叫做库里图的大耳朵屠夫。”约纳特神情逐渐凝重。
约纳特说,那支马队零零散散,停下来的时候一个个人仰马翻,库里图直接差点没在卫兵旁摔倒。还好科尔拉克将军有几瓶从北地带回来的冰酒,灌了他们几口,又弄了点干粮。库里图醒来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是把几份图纸交给了他们两个人,说是完成了刺客兄弟会发放在外的重金任务,要获得报酬。
梅拉忍不住问:“他们给你的图纸就是你刚刚手上的那几张黑白图片?”
“不是,但是跟斐洛尔要塞有关。”约纳特摇摇头说,“要塞被袭的事当时还没传回首都,不过我和科尔拉克将军应该算是最早知道的两个人。库里图说他们前几天跑从乌泽里斯运到博勒汉姆的一单长途货送,但是在格罗夫特接货的时候马队里有人听到了有关斐洛尔要塞失守的消息,而且据说还有确凿的证据。库里图当机立断,直接带人绑了那帮船夫打听消息,除了被称作‘证据’的两张黄皮纸,还搜到了好几份破烂的羊皮卷,人直接打昏了扔到巷道里。结果他们刚到博勒汉姆,还没下货马队就被劫了。”
“库里图当时觉得肯定是那群船夫背后的人冲着情报来的,撒腿就跑,让马队抛下货往山上走。马队所有的人都当过几天的山贼,钻进山里才勉强躲过一劫,不过库里图怕事情有变,紧接着就马不停蹄地下山,想赶在那队人出山后到兄弟会在山下的地方的分部报告,这才遇见了我们。”约纳特停下来喝了口茶。
卡特琳娜“嘁”了一声,说道:“他们就这么相信兄弟会给的报酬那么多,连命都不要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禁笑了笑,包括一些少数留在斯维因身旁的贴身侍者。“也许卡特琳娜小姐在德雷砍的守卫军队呆久了,所以不知道兄弟会在诺克萨斯代表什么。在不朽堡垒周围确实不算什么大的组织,但是在很多诺克萨斯的偏远地区兄弟会就相当于半个当地政府,可以理解为变相的一种教会吧。”一旁的科尔拉克还算矜持,没有直接说明,“当然,兄弟会说到底也是我们的人,不过诺克萨斯太大,很多地方又都有叛乱的脏历史,只好通过兄弟会来维持一些见不得人的地方的秩序。”
也许是错觉,诺威尔觉得有一瞬间卡特琳娜的脸红了,毕竟她有一个家臣可是在兄弟会里当着二号人物,她却好像一无所知。
“肃静,我们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了。请继续说下去约纳特将军。”斯维因不耐烦地敲着桌子,每个人都能察觉到他内心隐藏的担忧。
“我明白,大统领。”约纳特想了一下,说:“那我就简单地说,我们当时首先调看了那几张图片情报,上面写的是一大堆艾欧尼亚的文字。我因为参加过对艾欧尼亚的战争,所以能猜得出来大概的格式。粗略一看这大概是一份汇报类文件,像是对某个地方的情况说明。”
“就我个人而言,我猜测是对斐洛尔要塞袭击的小队残部本来应该汇报到上层的汇报,后来也证实了。”约纳特接着说,“后面的几张纸是一些素描,大概是对斐洛尔某个地方的描画,看样子应该是临场素描,只画了一些大概轮廓。”
“那几卷羊皮纸我们也看了,但是上面尽是一些看不懂的涂鸦,只能看出一些树状图的结构。后来我们就提前预支了一笔钱给马队,由我们亲自保管来传达消息。库里图那帮人就走了。”
“但是没想到的是,库里图那帮人刚走的时候天刚刚亮,我和科尔拉克将军又因为一夜没睡,疏忽了防范。丛林里直接窜出来一大批静谧之森的叛军,一开始我们以为是想来营救他们首领的亡命之徒,但是情况很快就不对劲了。有人报告称有很多穿着船夫水手装束的人混在里面,那些人看起来更像是伙劫匪,而且看到我们的军队也丝毫不手软。”
“一开始我以为只有不到百人,想先让我的萨纳利红刃出动把他们解决掉,但是我们军队的侧翼突然就遭遇了一大股士兵的袭击,我和科尔拉克将军才意识到这才是静谧之森的残部叛乱军。”
叛军和劫匪不谋而合,左右夹攻,而且由于约纳特把本来看守俘虏的红刃调过来解决劫匪,守护俘虏的人没能守住叛军的袭击,这个错误使得所有的俘虏都被抢了回去。约纳特说着说着声音逐渐颤抖了起来,他忙喝一口水,不远处的科尔拉克将军也暗自叹了口气。
“这更像是一次军事行动的失败啊,我的将军,我并没有在任何过往报告里看到这场使我们军队蒙羞的战斗。”斯维因的声音不寒而栗,把整个气氛沉了下来。
“是的,大统领,不过还请听我说完。”约纳特深吸一口气,“虽然俘虏被掳走,不过那批突然钻出来的劫匪被我们一举歼灭,当场抓了好几个首领。那时我觉得这件事不简单,就让科尔拉克将军先率领一批士兵去追击叛军,我来负责拷问那些劫匪。但是那几个首领被发现的时候都已经咬舌自尽了,只有那几个船夫装束的人还有一口气。”
约纳特很快就发现事有蹊跷,有人认出来有些船夫是刚刚马队里的人,紧接着就有人发现库里图的尸体。船员们招供这是联络好的一次袭击,就是想做着抢走情报顺便抢一些军用物资。半夜里马队有人偷偷摸清楚了军队的防守情况,特地选凌晨马队刚走的时间来袭击。为了防止军队的快速反扑,他们其实还准备了祖安产的一些劣等烟雾弹用于撤退,不过没想到他们遇到了可怕的萨纳利红刃。
“除此以外,他们给了我据说是藏着的最后一张羊皮纸,上面的图案就是我们现在手上这份情报给的巨大黑洞,不过当时的黑洞旁边还描绘了很多,关于很多类似于花园的描绘,还有很多我们压根读不懂的文字。”说着,约纳特抽出了那张图纸,“当时就在黑洞旁边还有很多涂鸦和文字,包括这边的上部分和下部分,还有边边角角...”他一边说还一边指指点点。
“等等,约纳特。你是说,这张图片不完整?”勒托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也就是说这份情报有所缺漏?”
约纳特顿了顿,而后看了一眼四周的人,无奈地点了点头,他接着说:“没错,这份图片在我看来确实是不完整的,但是有很多我记得很清楚的文字被画了上去,让我一眼就看出了它。”
所有人都抽出自己手中的那份文件,包括斯维因。约纳特继续讲:“这涂鸦和文字有一大半我都不认识,夹杂着的一些艾欧尼亚文字也是模糊不清难以辨认,只有少许的诺克萨斯文字我看的清。诸位也看到了,有诸如‘魔鬼’‘恐怖’‘乌鸦’之类的词语。”
“除此以外我记得还有大量的诡异线条,我当时还以为是什么具体的场景素描,但是这些东西画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就跟整体被切掉一样。上面的只剩下一些类似藤蔓的图画。”
“那为什么不当时直接报告呢?”梅拉心急火燎地插了句嘴。
约纳特只是瞟了他一眼,而后继续看向斯维因说道:“审讯持续了接近一整天,那些人有很多老油条,而且还有很多蠢蠢欲动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当地人群在我们周围出没。等到我处理掉一些分散的叛军,而且那些人再也套不住话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整天。我把他们直接就地处刑之后,科尔拉克将军才勉强打败了那时逃跑的叛军,追回了俘虏,把逃犯押送回来。
“我把图纸给他一起看了。我们修整完抵达就近的兄弟会的时候又过了一天,两天的时间差使得斐洛尔要塞失守的消息已经先一步由一些海边船夫告诉给了兄弟会。我们手上的情报一文不值。加上当时受形势所迫,我和科尔拉克将军决定掩藏那次失败,而为了彻底销毁一些佐证,我们——”
约纳特转移了视线,低下他一直以来冷漠示人的头颅,重重地叹了口气,颤抖着说道:“我们,我们烧掉了那些羊皮纸,但是把一些可能的情报刻在了脑子里。这一点务必请大统领放心,我愿意接受惩罚,但是我可以保证我说的话绝对是我最真实的记忆,应该会对各位有所用处。”
约纳特的最后几句就跟音乐里的休止符一般使场面顷刻间沉寂下来。黑曜石构成的墙壁无声地反射着头顶魔法灯的暗光,适才游荡在空气里的呼吸声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场面就跟太平间没什么区别,诺威尔只感到浑身发冷。约纳特舔嘴唇的声音反倒成了除了呼吸声外唯一的噪音。斯维因不经意地瞟了眼另一边的古兰斯,两人短暂地交换了一下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