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绿色的飞鸟掠过圣城卡沃尔上空,自在遨游。银白色宫殿的顶端,开着一扇金色的竹篾窗,日光透过碧绿的窗纱射入房间中,带着东方韵致的红色纱帐垂落在地面的银白色亚麻席子上,整个房间洋溢着春日的温暖与愁情。
靠窗的躺椅上睡着一个女人,她穿着紫色纱衣,翩若惊鸿,金色的短卷发,血色的眼。她看起来并不十分华贵,和王宫里其他房间的房客相比,甚至有些朴素,然而这份朴素的里面,却藏着一种温煦的强势,将她和其他人区分开来,让人不自觉地亲近,依赖,心生眷恋。
碧绿的飞鸟停在窗口,歪头看了看女人,跳到了她的膝盖上,又跳到了她的胸口。它低头啄她的脸颊,将她从午睡的安眠中唤醒。它动作很轻,她醒来的时候,它偏头蹭了蹭她的侧脸,如同依偎在母亲身旁的雏鸟。
“梅菲特,”女人在睁眼前先开了口,并不在意这个小小造访者的到来:“是你回来了吧?”
绿鸟抬起头,它开口说话,用的却是不如以往的二十岁上下男子的清冷中音:“狩猎比赛正式进入第一场了,夫人。前五位的骑士团已经离开米塔尔,已经到了北都莫西克林,明天应该就可以与担保者结定契约。”
女人睁开眼,黄英一样的声音里透出睿智与机敏:“都是谁?”
“第一名是筑梦师维克托,第二位是指路人耶科多,第三位是尼德兰的‘砂时计’,第四位是托瑞斯殿下的‘寒芒’,第五位是瓦尔西里的骑士团。还有十几个骑士团仍在路上,应该还有三天才能完成担保者契约。”
“那个人没来?”
“我按您给的消息去找了,不只是他,克罗夫特,所罗门,苏纹,凯芙琳,甚至渡鸦使都不在米塔尔。我让夜枭去沃特夫探查了一圈,卡梅隆那边也没有动静。现在的传言有四个,南方的传祸者说那个人被耶科多他们杀了,而克罗夫特带着所罗门和瓦尔西里的女孩离开去了特尔瓦拉,而凯芙琳去找尼德兰的军队了;另一则消息来自海上城市坎达尔,那里的海盗们说有一队人马买了艘船下海,去了艾斯比翁与祸灵岛,为首的是个戴着紫色面具的黑衣人;而米塔尔的交易所说他们都死了,被死灵女巫带到了死者之都;最后一种说法来自于莫西克林,空行精灵和眠思者都说看见一行人向地下城市塔尔兰去了,一行七人,有两个女人和一个小孩。他们找到了入口,猜对了看守者的五条谜语,穿过了十三道魔法之门后,就进了塔尔兰,再也没有从那里出来。”
女人静静地听它说完,没有插言或流露出任何特殊神情。等绿鸟抬起头,问询地看向她,她这才放下支撑下巴的手,微微一笑:“你做的很好,梅菲特。”
“夫人找到线索了?”
“算不上,”她坐起来,伸手触碰了一下躺椅边缘的一行魔法文字,躺椅变成了一支赤红色的法杖。女人娴熟地将法杖收好,移动到另一边的梳妆镜前,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羊皮纸和一只羽毛笔。
她在纸上简单地写了几句话后,将它卷好封在封筒中,插在了绿鸟脖子上的项圈里:“劳烦你去尼德兰一趟,把这个转交给卡梅隆大师。”
梅菲特望着她,声音放低了:“夫人,预言里的那件事,终究还是要发生了么?”
“无论怎样,都是件好事,不是么?”
“夫人打算怎么办?仍然置身事外么?”
女人微笑:“这就不是我能决定得了的了。如果一切平平安安地过去了,我就回家去,安心生活,如果真像预言者所说的那样……嗯,我就只好尽力保全卡梅隆大师让我照管的那些人。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不是么?”
时钟滴答,远远地,有人奔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停在门口,低声通报:“耶科多大人用好了晚餐,请夫人过去了。”
女人微笑道:“好。”
那人犹豫了片刻,又道:“夫人最好准备一个精彩一点的故事,耶科多大人被凯威特先生带来的消息,弄得心情很不好。大人将凯威特将军囚禁起来了,赶来帮忙的维克托大人被赶走了。大人今天杀了十四个人,现在还在处罚一个人,如果您还不到,可能大人会将那个人也杀掉。”
女人脸上的微笑不变:“好。”
传话的人又同来时一样,窸窸窣窣地离开了。
女人回头望着绿鸟:“去吧。如果卡梅隆问起我,就说我很好,不要提我受伤的事情,还有耶科多的事情。”
梅菲特静默半秒,低下头,转身从窗口飞了出去。
女人来到耶科多房间的时候,侍卫正在鞭打一个女人。穿着黑色的羽织舞裙的身体已经被血液浸湿,荆棘藤制的鞭子在空中划过精彩的弧线,落在那个女人身上。
大厅里跪着十几个骑士团统领,看见女人的瞬间,他们不约而同地吁了口气。离门最近的那个人奔过来,将女人手上的法杖接过来,将她引进了耶科多面前。
有两个女孩在为耶科多摇扇,剥石榴,都很漂亮,年轻,面孔新鲜。房间里弥漫着玫瑰,芒果,芍药,百合,血以及惶恐的味道,女人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屋内最高贵位置上的那个东西。
它穿着宽大的国王长袍,蜷伏在王爵的座位上,一双眼睛里写满倦怠。王冠佩戴在它的头上,一嘴利齿吞吐着威严。
那是一只褐色的巨龙。
女人走过去,帮巨龙把王冠取下来的时候,它开口道:“穆法莎,今天我们讲什么?”
女人手里的动作没有停:“陛下想听什么?”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这句话说出后,穆法莎的身体静在那里,只有身上的一条魔纹亮起来,那个深陷在王袍里的龙用嘴咬住了她的喉咙,它的力气令人敬畏,它眼中的神情冷酷而又执著。
穆法莎的脸色渐渐苍白,角落里,一直摇扇的女孩当中一个终于晕了过去。她倒在地上时发出巨大的声响,鞭打女人的侍卫停了下来,大厅里所有的人都静止着,被鞭打的女人也惊诧地看着她,远远的,一朵云彩缓缓地将自己的身体撕扯成比例均等的两半。
女人的嘴唇翕动着。一开始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而后,随着那只龙松开牙齿,一个音节响起来:“很。”那个龙吐出了嘴里的皮肉,第二个音节响起来:“久。”龙舔了舔那片伤口,女人低沉沙哑地开启了故事的开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纯白色的城市……”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纯白色的城市。
有两位祭司,守护者这里。他们是圣主洛的祭司,毁灭之翼索林大人的两位使徒。
一个被赐予晨曦的第一缕阳光,一个被赐予了永生的火焰。
一个年轻人在旅行中不幸走失,到了这个神奇的地下城市,他从无尽之海的另一端来,拥有神奇的魔法力量,彩虹似的瞳色,他有一个奇妙的名字,叫做澜——“怒卷的波涛”。他被一家魔狼收养,渐渐年轻人也爱上了这里……
报时的银布谷鸟清脆鸣叫,说书的女人闭上嘴,转脸看向窗外。夜色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降临,彩色的灯火在地面上汇聚成一片海洋。王座上的龙不知何时睡着了,大厅里的其他人早已偷偷离去,只有她和那个被鞭打的女人彼此对视着,一动不动。
她沉默了许久,最终对着沉睡的王爵行礼:“剩下的部分等您结束了明天的仪式,在您离开之前,我再给您讲,陛下好好休息吧。”
模糊里有谁哼了一声,转过身继续沉眠不醒。
女人走到了受罚者面前,看着她,然而她却先开了口:“我一直以为你是个不重感情,更高冷的家伙才对。”
女人托起她,一起离开了耶科多的房间。她们走过长长的走廊的时候,一颗烟火在天空中绽放,狂欢的人群发出海浪一样的欢呼声,那波涛席卷过整个街道,抵达宫殿回廊的巨大落地窗前的时候,变成了浅浅的一声叹息。穆法莎望着这一切,平静如水的面孔上忽然浮现出一个悲伤的笑容来。
“值得吗?”凯特琳看着她,神情有些失落。
“你呢?值得吗?”
“他们还活着吧?我相信凯威特的。”凯特琳自己站好,答非所问道。
“活着吧!一切都还才开始呢,凯特琳。”穆法莎深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忧伤地望着闪烁的星空,遥远的南方的天空,抚着手臂上那个槲寄生藤蔓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