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若桔对他笑了笑,说:“对不起,我走了。你帮我向家雯告别吧。我没什么朋友,也只有你,只有家雯。”
她走了,留下他一个人在雾蒙蒙的夜空之下。
她想起他刚刚说的,我们就这样,真的像普通情侣一样。我们会是普通情侣吗?
你有家庭,我有责任,你和我,永远不会有交集的。
从重庆到丽江,也就几个小时的飞机,下午她在重庆,晚上她就在丽江了。如果川蜀是天府之国,那么丽江,就是世外桃源了。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归去来兮,歌谣将零胡不归。
这里就是丽江,一片祥和的丽江,为什么六年前的丽江,会有那么一件令人不愉快的事发生。
小郎,小郎,我来到你的家乡了,你心心念念的家乡。
曾经我们说,要一起来丽江,游山玩水,陶醉于丽江古城的浓郁风情之中。现在我来了,而你,又在哪里?
小郎,小郎,我来了,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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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桔,如果六年前我们放手是因为没有意识到彼此的爱,那么六年后,我不会再放开你的手。一次牵起你的手,我就不会再离开你。
佘若桔从运送带上取下托运的行李,身边那形形色色的人,来自五湖四海的旅行团,相依相伴的情侣,都与她擦肩而过。
只有她,是一个人,一个人来到这个山清水秀的丽江。
丽江,丽江,我来了,却是一个人。既没有家念,也没有小郎,原来不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都是这样的孤独。
“一个人……”
有人,拍了拍佘若桔的肩,对她说“一个人”。她是一个人,她的确是一个人。这应该是所有浪漫的爱情故事的开始,虽然她从来不相信爱情。
佘若桔回头看着那个人,是他,还是他,依然是他。
他穿着一件可爱的T恤衫,戴着一个黑色的鸭舌帽,还有墨镜,他出门总是离不开墨镜的,因为他太引人注目了。
他是一个明星,是万千少女心目中的偶像,所以他不能暴露他的身份。他的墨镜就像克拉克的眼镜一样。戴上它,他就是一个平凡的人,摘掉他,他就变身成为无所不能的超人。
他就是家念。
佘若桔呆呆地看着他,惊奇地说:“你,你为什么在这儿?”
家念说:“嗯。虽然说时间有点紧迫,但是如果想买一张全价票赶上这趟飞机,也不是做不到的。是不是?”
佘若桔问:“你,你昨天晚上跟我见完面,今天就买全价票飞到丽江来?”
家念接过她的行李,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好啦,傻丫头。不管你是来查案子的,还是来游山玩水的,你就当多一个跟班好不好?”
他没有告诉她,他为了买到这张飞机票几乎一夜没有睡。
昨晚他们在重庆解放碑见面之后,他知道若桔就要走了,他知道若桔要去丽江。他知道,这一次,他再失去她,就再也没有机会得到她了。
他走到自己的车前,作出了一个决定,一个让他毕生难忘的决定。
他连夜去了机场,一定要买第二天飞丽江的航班机票,不管是早班还是晚班。机场管理员告诉他,机票已经卖光了,只有在飞机起飞之前看看有没有人退票或者赶不上飞机而留下空位,才能临时把机票卖给他。
他在机场的长椅上睡了整整一夜,不,是坐了整整一夜。一班接一班的飞机,他一直在等,等到那仅存的空位。
只要有一个空位,只要他能到达丽江,他不惜任何代价。丽江,他也没有去过,他对丽江,也是充满幻想的。在幻想之余,他更加幻想若桔,那个他深爱而又求而不得的女人。
相爱的两个人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以前家念以为这是无稽之谈,这是写在书里的文字,只有这一次,他真真切切地相信,世上有相爱的人却不能在一起的传说。因为他们知道彼此相爱的时间太晚太晚了,已经是七年以后,物是人非。
其实,家念比佘若桔早到丽江。家念等了几班飞机,终于在下午两点到了丽江。
等,等,还是等。
他坐在丽江机场的长椅上,继续等待着若桔。
若桔,若桔,你等了我,一等就是七年,我为了你,等着你,这一夜,也没有办法弥补你对我七年的情谊。
若桔,若桔,我还是不能告诉你,我有多么地 爱你,这七年的日日夜夜,我有多么地 思念你。
若桔,若桔,请你原谅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你的任性。
家念和佘若桔离开了丽江机场就直奔丽江古城了。他们对这个城市太陌生了,既不知道去哪里好,也不知道怎么去泸沽湖。最后只好去了丽江最有名的景点——丽江古城。
很晚了,丽江的游客熙熙攘攘的,来来往往。这是旅游的淡季,没有太多的游客,却有很多本地人在古城的街道上漫步。
家念和佘若桔也走在这条路上。丽江古城的街道以四方街为中心,呈放射状,四通八达,回环连贯。街道路面铺上了五花条石,雨天不泥泞,晴天不扬尘。经历数百年人马走磨,平滑如砥。雨过天晴,石纹毕现,五彩斑斓。
他们找到了一家客栈。在丽江古城,住客栈就像风俗一样,感受纳西族的风情,感受古典的熏陶。
他们都不是武侠小说里的大侠,他们只是平凡的过 客,游走在生活的极端。
高客客栈,离丽江古城的中心四方街只有几百米的距离,却显得异样的远离繁华的清静。客栈的栈名写在街上的墙壁上,不知道为什么,依然不是那么醒目。
他们不喜欢喧闹,所以千挑万选才选择了高客客栈。高客客栈的院子很有特色,虽然留有地震后翻新的痕迹,不够古典。
客栈的男主人姓杨,是解放前 丽江的名士“杨超然”的后裔,女主人姓习,是早年古城四大家族——习、王、李、赖中习家的旁支。
家念和佘若桔开了两间房,家念送佘若桔到了房间里,把她所有的行李安置好。
家念说:“刚刚我问了老板,去泸沽湖如果坐客车的话,也要五六个小时。明天我们就包一个车去泸沽湖还是在丽江住两天再走?”
佘若桔坐在床上,低头想了想,说:“明天不行,我应该先去和丽江公安局进行交接。还有小郎,我要先去探监,看看他被押解到丽江公安局的情况。”
家念走过去,坐在佘若桔旁边,随口问了一句,“你,你始终没有告诉我小郎案子的经过,还有家氏的案子,也是悬而未决的。你对我,真的要这样,一直这样守口如瓶吗?”
佘若桔说:“小郎的案子是一个死案,不会有结果的。所有的证词,所有的证据,所有的化验结果,都对他不利。这是一个死案子。家氏的案子也是死案子。没有结果的案子,你要我怎么告诉你。”
家念问她,“家氏的案子,也是没有结果的吗?我一直以为,无论什么案子,在你的面前,都会变得小菜一碟。”
佘若桔说:“家念,你是想不到,还是自己也不愿意面对?你应该知道的,家氏的案子不是钟伯做的,他的力气不能够杀死伯父。但不是钟伯做的,就是家氏其他成员做的。家念,你愿意面对吗?你愿意面对这样一个结果吗?”
家念也低下了头,说:“你说呢。如果你告诉我,家雯是杀爸爸的凶手,韵茹是杀爸爸的凶手,还是叔叔,叔叔是杀爸爸的凶手。你觉得哪一个是我愿意面对的?”
是啊,没有人像他这样痛苦。他的父亲死了,凶手却是他的亲人,不是妹妹就是叔叔,不是妻子就是未来的妹夫。
佘若桔说:“你放心,我是你的代表律师,至少家氏的案子,你是不会有事的。”
家念说:“我相信你,可是,我的不在场证明,你会说出来吗?那样的不在场证明,你会说出来吗?你说出来,我就平安无事,不过可能会赔上我的婚姻,还有,还有你和小郎的感情。”
佘若桔蓦地站起来,瞪大着眼睛看着家念,说:“是。我是你惟一的 时间证人。那天晚上,你和我在一起,你有不在场证明。你的不在场证人就是我。可是我不能说,你也不能说,你和我都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因为……因为你和我都回不到七年前,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她不是小孩子了,她不能介入他的家庭。
他也不是小孩子了,他不能介入她的生活。
他们是彼此的时间证人,却谁也不能为谁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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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他看着她,她看着他。
她背惯了法律条文,突然在这一刻想到了《雨霖铃》,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
夜色很重,佘若桔开着车,穿过了一条又一条的街道,转过一道又一道的弯路,从杨家坪到江北区。
江北,江北,我怎么会又来到了江北。他的家在江北,为什么我又会开回到这个地方。
她的方向盘又乱了,转了一圈又一圈,这一路,她几乎把车油用尽了。直到车开到了朝天门码头,她的车停了。
佘若桔站在岸上,看着漫天的江水,与那漆黑的夜色融为一炉 。冷风吹起浅浅的波涛,淡淡的涟漪,轻灵的江水声一次又一次地敲击着她的心房。
有人站在她的身边,突然说了一句——“原来,这里不是我一个人……”
佘若桔看着他,他是谁,他为什么也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午夜的寂寥,还有人愿意和她分享?
是他,是他,居然是他,是佘若桔暗恋了七年的男人。
七年前,她暗恋他,一直暗恋了整整七年。从她看到他出现在学校晚会的舞台上的时候,从她看到他在舞台上翩翩起舞开始,从她看到他在电视里精彩的表演,她就已经爱上他了。七年里,她一直没有告诉他。她自己知道,她是配不上他的,一定是配不上的。
可是,现在,他就站在她的面前,依然是高大,帅气,伟岸。她还是不知道能对他说一些什么。
佘若桔说:“家念?你不是刚刚送走我和小郎吗?明天家雯结婚,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家念转过头,看着她,说:“你还不是一样。你和小郎离开我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你不是也没睡,还到朝天门来。”
佘若桔笑了一下,向远处眺望,说:“既然已经碰见了,我们就都不要对别人说,好不好?我想你也不希望关韵茹知道你半夜不在家氏。”
家念点点头,说:“好,就当作 我们都还在自己的家里睡觉,你做了一个梦,梦到你在朝天门码头遇见你的学长,而我呢,我也做了一个梦,梦到我在朝天门码头遇见我的学妹。你看这个剧本怎么样?”
佘若桔说:“真不愧是一个名演员,我喜欢这个剧本。”她长舒一口气,“好吧,我现在还在家里睡觉,一个不小心做了一个甜美的梦,我梦到了大学时期的学长家念。”
家念也目视着远方,淡淡地说:“若桔,你看着这奔腾的长江,你会想到什么?”
佘若桔低声地念叨着,“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我很喜欢李商隐,很喜欢《锦瑟》。你可不要说我还是小女孩才会想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
家念说:“呵呵,你在我看来,的确是一个小女孩,虽然我只比你大了一岁而已。《锦瑟》讲的是情人之间的哀思。李商隐在佛院偶遇了一个陪同主人来上香的宫女,后来还和她相爱了。但是好景不长,宫里的人知道了这件事,就把宫女强行带回宫了。李商隐很思念那个宫女,于是写下了《锦瑟》。”
佘若桔说:“我没想到还有这么凄美的故事,我一直以为这就是一首思念情人的诗而已。那你呢?你看着前面,你又想到了什么?”
她喜欢锦瑟,她喜欢诗里的意境。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她思念他,已经有整整七年了。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谁是谁的蝴蝶,而谁又在谁的梦里。
她是他的蝴蝶,而他却在她的梦里,梦里梦外,谁也不认识谁。
家念说:“你能想到《锦瑟》,我,我只会想到纳兰容若的‘当时只道是寻常’。”
他好像在呼应她。她虽然只念了两句的锦瑟,其实锦瑟的最后两句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彷佛与 “当时只道是寻常”两相呼应。
他们在回忆什么,他们在追忆什么,他们的过去本来是没有一丝交集的,这一刻,两个人却把心交在了一起。
佘若桔说:“当时只道是寻常,纳兰词真的很有感觉。家念,很晚了,你回家吧。不然韵茹一定会很担心的。到时候,就真的是当时只道是寻常了。”
她自己说完,自己反而笑了,笑的很 畅快。可是,他却没有笑,他还是呆呆地看着远方,好像在想什么,也好像根本没听到佘若桔在说什么。
很久,很久,家念才开口说:“若桔,你爱小郎吗?”
她没有想到,他会这样问她。
小郎,小郎,我是这样地霸道,我把你丢在家里,自己到朝天门码头,却怎么也没想到会遇见家念。
小郎,小郎,他问我爱你吗,我要怎么回答。
小郎,小郎,你和我之间有爱情吗?
佘若桔说:“干嘛这么 问,你爱关韵茹吗?”
家念笑着说:“喂,学妹,这不一样好不好。韵茹是我爱人,我爱她也是很正常啊。那你呢?我听家雯说,你认识小郎才一个月,他还比你小,你真的爱他吗?”
佘若桔说:“有什么不一样嘛。现在的爱情,就是合则来,不合则散。TVB里都是这样演的,你是演员嘛,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家念说:“算你说的对。那你有爱过什么人吗?”他停顿了一下,笑着补充说:“就像我爱韵茹一样。你有爱过什么人吗?甚至想要和他结婚,组建个美好的家庭什么的。”
他没有告诉她,他爱着她,他不能说,现在的他,有家庭,有过一个孩子,有一个家氏。
他却在等,等待着佘若桔的回答,七年来,他们第一次这样真心的交谈。
七年来,他第一次问她关于她的爱情。
佘若桔倚在栏杆上,单手托着脸颊,说:“有啊,怎么会没有。谁都会有一个让自己刻骨铭心的人。嗯。不过,我没想过和他结婚,所以到现在我也没结婚。是不是很白痴啊?”
家念说:“哦我明白了。你很爱一个人,可是你没能和他结婚,所以也就没嫁给别人。哇,那这个人可真够幸福的。他是谁啊,学妹,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