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他与曾阿牛出海归来,看到陈玉珠站在海崖边,远远地等他们回来。
那是顾颉秋第一次见到陈玉珠。
他看到她温柔、善解人意的样子,看到她在夕阳的霞光中对曾阿牛露出花一样灿烂的笑容时,他的心忽然被什么刺痛一样。
妒忌是一件很坏的事情,尤其这个人还把你视为兄弟。
也许他匆匆回到落霞山上,不单只是因为曾大娘的缘故。但是他从来不敢去想这一点。
原来陈玉珠到镇上买了些糕点,舍不得吃完,特地留了一份,赶来送给曾阿牛。
两人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之后陈玉珠对顾颉秋笑了笑,点了点头走开了。
顾颉秋脸上烫得像发烧一样。
后来又见了一次面,通了姓名,也说上了几句话。
顾颉秋没有了第一眼那么多绮念,只把她当做一个普通人。
今晚重逢,陈玉珠似乎对顾颉秋多有不满,处处言语针对,但顾颉秋也没放在心上。
唯其现在,曾阿牛想来已经惨遭毒手,而她却活了下来。
这原是不幸之中的幸事,顾颉秋心里却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难道自己怪她连累了阿牛哥?
转念又想:唉,就算红颜祸水,但这一切又岂能归咎于她?
他心中思潮虽已不知翻转多少回,实际只是一瞬间的事。
他转过头来,伸手道:“拿来!”
廖昆嘻嘻一笑,收了法术,把船桨递给他。
陈玉珠没有了法术牵制,砰的又跌落船稍上,大口喘着气。
廖昆手指一动,另一支船桨便落到了她的脚边:“你也给大爷好好划,哼,你这臭婊子害得大爷忙得够呛!”
陈玉珠拿起船桨,坐到顾颉秋身边,低声道:“对不起,阿牛哥……”
顾颉秋道:“不必说了,划吧……”
廖昆见他两人乖乖听话,心下得意,笑骂道:“这才是大爷的乖孙子……”说着便闭上眼睛休息,不一会竟然坐着打起呼噜来。
陈玉珠向顾颉秋使了个眼色,指了指船上的一把鱼叉,顾颉秋眼皮一挑,摇了摇头,陈玉珠领会,两人便不再说话,摇起桨来。
方才为了救陈玉珠,顾颉秋胸口的断骨已然错开,旧伤新患,疼痛尤甚,虽然咬紧牙关,但只摇了几下船桨,便觉重逾千斤,每摇一下,就像十来把尖刀插在心肝脾肺肾上。
陈玉珠见他脸白如纸,一点血色也没有,额头上全是冷汗,整个人摇摇欲坠,随时似会晕倒,便夺过他手中船桨,道:“我来!”
顾颉秋逞强道:“不必!”复又抢回船桨。
坐在船头的廖昆忽然睁开眼,道:“臭婊子,当着我的面,也敢和旁人打情骂俏,你以为我是你的姘头曾阿牛喜欢戴绿帽子吗?!”
顾颉秋身上吃痛,心中恼火,又听他左一句“臭婊子”,右一句“臭婊子”的,顿时发作,道:“你既要娶她为五夫人,为什么又要‘臭婊子’、‘臭婊子’的骂过不停,岂不自认乌龟王八?”
廖昆嘻嘻笑道:“蛇龟本是同宗,这有什么关系?”
顾颉秋顿时气窒,心想:“他既是妖怪,又怎懂人伦大道!”
廖昆看他犹自愤懑不平,骂道:“你小子懂得什么,她是纯阴之体,犯贱是必然的,我骂得没错!”
顾颉秋道:“放屁!”
廖昆道:“放屁?!是你小子见识浅薄,连什么叫做‘纯阴之体’都一窍不通,敢骂我放屁!”
大概“好为人师”这句话不但放在人身上通用,连“妖”也概莫能外。
只见廖昆摇头晃脑地解释道:“所谓孤阳不长,独阴不滋,人体内本来阴阳相济,相辅相成,但她二者失其一,是所谓纯阴之体,只要一点阳刚之气,必然无比渴求,便如同饿虎扑食。这就是为什么纯阴女子,无不天生媚骨,贪图床笫之欢!
“那曾阿牛命盘属火,五行缺水,阳气外泄,所以她才会芳心暗许,情难自已,莫不是你以为,这就是所谓的人间真情?!”
他望着顾颉秋冷笑几下,道:“你是天生灵体,虽然精阳不旺,胜在醇厚绵长,对她而言,也似沙漠中毒鸠,我想她虽竭力控制,对你却不免也有不少绮想吧?!嘿嘿,你看她看你的眼神,不正是狮虎视兔饥民视膏……”
顾颉秋喝道:“别说了!”
陈玉珠恼羞成怒,怒道:“妖怪,你污我清名,我……我跟你拼了!”举桨欲击。
廖昆好整以暇,道:“大爷今个心情好,才会啰里啰嗦,跟你们说这么一大通,你们不感恩戴德,反而不知好歹,真是人心不古呀!”
只见他伸出一只肥手,隔空对陈玉珠一张,陈玉珠便似被他凌空扼住喉咙一般,挣脱不开,气喘不过。那船桨便从手中跌落。
廖昆得意一笑,把她往船上一摔,道:“你现在还没经人道,不知其中滋味,尚有几分贞烈,等你破了身子,食髓知味,那时候变成个沉沦欲海、烟视媚行的淫荡娇娃后,便知我所言非虚!”
正在此时,渔船却猛地一震,廖昆小山一般的肉堆身子晃了晃,差点摔出船外,气得破口大骂:“妈的!”
他稳住身形,定眼一看,海面红雾笼罩,沉寂如故,并无异样。
正在惊疑间,红雾中忽喇一声,不远处水底下,一道黑影如箭一般掠来,竟是一头巨大的鲨鱼。
那鲨鱼鱼头钻出水面,满嘴尖刃般的利牙寒光一闪,复又没入水中。
顾颉秋听曾阿牛说起过鲨鱼的厉害,却从未见过,此刻目睹真容,暗暗心悚,心忖:“若是给它咬一下,哪有命存?!”
廖昆全然无惧,轻蔑笑道:“小小一条鲨鱼,也敢来招惹本大爷!”
他满身肥肉,居然不用扶持,一下长身而起,在船头站得又稳又直。
只见他手指一扬,绑在船上的那把鱼叉拖着绳索,呼地朝那鲨鱼飞刺而出。
这一下又快又急,正好刺在鱼背上,顿时冒出一片血花。
那鲨鱼吃痛,仓皇而逃,鱼叉上的绳索一头系在船头上,被它猛力拉动,渔船也跟着疾驰而去。
廖昆哈哈大笑,道:“蠢货,我看你有几分能耐!”也不阻拦,只等那鲨鱼力竭血尽而死。
谁知那鲨鱼反倒无事一般,拖着渔船,越游越快,越游越快。
廖昆瞧得不对劲,心想:“不好,若是它把我们拖到深海去,何时才能回转?”
正想着如何应对,渔船却抖了几下,停了下来。
廖昆大喜,心忖:“你一头蠢鲨,无知无识,还想跟大爷斗?!”
他捉起绳索,哗哗地往回拖。
鱼叉被拖浮水面,靠得近了,才发现鱼叉上哪还有什么鲨鱼,只剩一副不知何时被扯食得一干二净的、白森森的鲨鱼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