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这头,顾颉秋扶起喘过气来的陈玉珠,见那不可一世的庞然大物,转眼变成一副骸骨,心忖难道这水下还有妖怪不成?
不过说起妖怪,船头上站着的,不正是一条蛇妖吗?
这样一想,便不那么害怕,随即又想到船上这条蛇妖,起码已通人性,而水底下藏着的那怪物,既看不到又摸不着,只从它不知不觉把一条鲨鱼噬食得干干净净,猜想各种骇人恐怖之状,更令人栗栗而寒。
廖昆见到那鲨鱼白骨也是吃了一惊。
所谓鼠有鼠道,蛇有蛇行,廖昆居幽海之滨,已历三百六十二寒暑,但却从未到过海上来。
概因这幽海之中,藏着一头绝世巨妖。每次那巨妖游至海边,其妖气之盛,宛如千山压顶,使他心惊胆裂,俯首贴地,瑟瑟发抖而几欲原形毕露。
幸亏巨妖平常只藏于深海之中,三百多年来,也仅靠近过两次海边。最近一次,便是数日之前。
廖昆不敢在海上大行妖法,也是有这个忌惮。而且今晚血月当空,其状莫名,主大凶降世。
他在幽海之滨隐修数百年,道行没长进多少,争强之心却消磨殆尽,一心只想独善其身,以求长生。
血月既出,意味着妖界、仙界必起纷争,两界早已式微多年,他可不想再当炮灰。
所以尽管那血月精华蕴含无上妖气,大利修行,却拼死抵住诱惑,不行炼化,只怕吸入其中戾气,受制于它。
唯其之故,更不敢妄使法术,譬如使腹中饱食,置山珍海味于前,不为所动,肚里空乏,虽糟粕亦使垂涎。
此都是闲话,为了使读者不至疑惑,故长言剖之。
言归正传,按理来说,以廖昆的修为,方圆数十里之内,只要一有妖气,立可警觉,但此刻神识搜罗,却一无所得,暗忖:“莫非只是不曾修炼的海中凶兽?”
惊疑间,忽然一缕歌声,似有似无,从东北方向传来。
廖昆骂道:“妈的,老子倒要看看你是何方神圣?!”作势跳入海中,忽然哈哈大笑,向那歌声来处吐了一口浓痰,骂道:“真当大爷蠢蛋呀,想用调虎离山之计?!”
他转过头来,对顾颉秋、陈玉珠道:“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划桨?!”
忽然咚地一下,水面一道乌光飞起,他低头一看,一条巴大的小鱼咬在肚腩,鱼尾啪啪乱打。
正欲伸手去捉,忽然水面又是一道乌光溅起,朝他肚子撞来。
他体形庞大,在船上难以腾挪闪避,眼看又要被那鱼儿咬上,肚上的肥肉忽然像活了一般,蓦地缩陷一块,那鱼儿咬空,落在船板上,扑扑乱腾。
陈玉珠看清鱼儿模样,惊道:“这是相思鱼!”
原来这种鱼儿是幽海独有,鱼身乌漆,仅有巴掌大小,性情却极为凶悍,一旦咬上,死也不肯松开,只有连着血肉才能一起拉扯下来。
不知哪个好事者给它起了这么一个名字,因为只有相思才能这般入骨食髓,又因其腭下纹路形状如同笑脸,又称笑脸鱼。
这种鱼虽是幽海特产,数量却极少,平日难得一见。廖昆自然听过相思鱼的大名,却不甚畏惧,笑道:“小小鱼儿,何惧之有!”朝着船板上那腾扑乱跳的相思鱼伸出手掌,欲要隔空捏死。
不料那相思鱼刚好扑跳出船外,咚地逃入水里。
廖昆凝神提防,只待它再次跃出,一举毙之。
那相思鱼潜入水中,便不见影踪。过了一会,蓦然水底传来一丝动静,廖昆暗道:“来了!”凌空一捉,那相思鱼刚跃出水面,便挣扎着定在半空,鱼目圆睁,露出密密麻麻的细牙,甚是滑稽。
廖昆一握拳,那相思鱼啪的一下,爆破成一片血雾。
还来不及得意,唰唰几声,五六条相思鱼从船边各处蹦出,如利箭一般向廖昆射去。
廖昆右臂横扫,笑道:“一样的伎俩,还想让大爷中计!”他这一扫,有如实质,那相思鱼如苍蝇一般,啪啪的全被打落。
得意之间,却听船底下,传来一阵咔嚓咔嚓的声音,暗道:“糟糕!”探身一看,只见渔船边上,不知何时已挤满相思鱼,争先恐后地撕咬着船身。
那渔船本是深林老木所作,质固强韧,竟被它如一丝丝撕裂,那相思鱼牙齿之利,咬合之强,一至如斯。转眼间船身两侧便各破了一缝,船底下也是传来一阵撕咬声。
顾颉秋和陈玉珠见渔船两侧船底海水倒灌,也是惶然。
陈玉珠的堂姐曾在收网择鱼时,被一条相思鱼咬住右手小指,最后活活给它咬断了一小截,当日堂姐那副痛哭流涕、神号鬼哭的惨状,陈玉珠还不以为然。
如今渔船外哗哗啦啦一片,抬头望去,全是饿鬼投胎一般的相思鱼,想起当日情形,心忖这么多相思鱼,岂不给它咬得连渣都不剩?
一时间,竟然吓得浑身瑟瑟发抖。
顾颉秋不知相思鱼厉害,见她如此,关切问道:“阿珠姐,你怎么了?”连问两声,陈玉珠才反应过来。
陈玉珠心想:“你问我怎么了,我们就要死了,难道你一点都不害怕?你这么年轻,就要死了,难道你就一点惋惜都没有?”
不由对他一阵来气,然而看着他一脸关切,想起廖昆的话,竟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怔怔的流下眼泪。她一流泪,顾颉秋更不知所措,愣了一下,笑道:“阿珠姐,不用害怕,至少……嗯……你还有我作伴……”
正在此时,却听廖昆骂道:“你小子想死,有没有问过本大爷!”说着喉咙一鼓,弯下身子,呕吐起来,先是一大堆黏液,腥臭难闻,接着嘴角裂开,竟然缓缓吐出一白骨长鞭来。
那白骨鞭同样沾满黏液,甚是恶心。
廖昆宝贝疙瘩似的拿在手里,略一端详,道:“老朋友,有几百年没用过你了!”曲指成诀,往海里一抛,那白骨鞭宛如电挚一般,在水中穿刺,所过之处,掀起一片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