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地库里面呆呆地走着,想到短短数月发生的事情,人生无常,曾经的自己竟浑然不知生活是如此残酷。
我茫茫然,思量着如何避开琴姐返回布朗大宅取车,正在这时,地库的最东面的墙裂开一条缝,随即马上又合上了……
我来不及思考,甚至来不及害怕,就跑过去想着一探究竟。这不是墙缝,竟是一扇隐形的小门,关合上与墙壁无异。
我打开这扇门跑进另一边。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一直不知道。
这并不是谁家的地库,因为邻居陈燕玲阿姨家与我家主楼还隔着两家的花园,这难道是花园下方?
我打开手机的电筒,林渊给我留了信息,可这里没有信号,没办法回复他,我只能带着疑惑往前走。
很奇怪,这里很干爽,感觉不到潮湿,反而有一丝香气,这种味道……是那个涂炭生灵的大魔王……
我一只手扶着墙,似乎是在顺着香味慢慢向前走,越走,我越恐惧。
这巨大的恐惧不是因为幽闭,是因为华丽。
这里渐渐变得明亮,变成一条富丽堂皇的大走廊,每隔几步就吊着一盏水晶灯,墙壁两侧的巨幅石板画绘制着古罗马骄奢淫逸的贵族生活场面,它不是机器仿制,是手工雕刻,皮毛和玉石饰边,用手摸上去一下温暖柔顺,另一下冰冷光滑……冰火交融。
这里的地板用名贵的黑金石铺就,与墙壁接触的地方,踢脚处不是石材,是打磨的多棱镜,地灯射出的光在这里层层反射,步步生花。
走廊两边是多个房间,用不同的材质制作的双扇大门紧紧关闭着。
我的右手边有一扇金丝楠木大门。我收起手机,用双手费力地推开,我看见一座巨大的圆形浴池,用碧玺一块块铺就,闪烁着五彩光芒,如此华贵的宝物,竟然在这深深的地下。
浴池背后,立着双面芙蓉花苏绣,丝线与水波相辉映,流光溢彩;再后面是一张精雕细琢的黄花梨大床,上面铺着银色的重磅蚕丝。
床边立着一张椭圆形全身镜,周围镶嵌着双层珍珠,从镜中,我看见了自己紧皱的眉头,圆睁的双眼,微颤着的双唇……我的身后,大门边,还站着一个如梦似幻的美少年,他又美丽又憔悴又哀伤,他看着我的眼神充满着绝望的苦涩。
我转过身,对他说:“这就是芙蓉岛的秘密,是不是?那些爱慕你的女孩子们没有说错,你果然是个人渣。”
他向我走过来,我用脚踢他的腿,让他离我远一点。
“如宝,我们之后再也不能见面了,让我把话说完。”
他坐在我旁边,缓缓说:“我们很多年前就见过,你不记得是不是,那次颁奖晚会。”
我看着他,记不清了,我想起我去过一次颁奖礼,跟爸爸一起,但我不记得见过AD,那天我看到的是彼此都很相似的长腿男孩儿。
他轻轻笑了一下,说:“是啊,天之骄女又怎么会记得一个戏子。
那一天,你在庆功宴上百无聊赖,你的痛苦只是空虚而已。
这世上,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悲惨的事情,甚至就在你身边,但都与你无关。
丽莎姐要带走我,把我推到车里的时候,我是那么惊慌恐惧,我知道她不是只想带我去录音棚,听听我声音而已。
你似乎喝了点酒,迷迷糊糊也跑进来,那时的你无忧无虑,而我孤立无助,你坐在我身边,看了看我,说我真好看。
丽莎姐对你说,好看就带回去。她把我让给你了。
你靠在我肩膀上睡着了,我害怕得气都不敢喘。就在这上面,美侬堡的大门,车停下的时候,你醒了,看看我,对司机说怎么有个小孩上错车了,让他把我安全送回家。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着你。上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好怕你变了,你没有变,你告诉我,对不对?”
我推开他伸向我的手,说:“你有什么资格问我变没变!你应该问你自己,你还是不是曾经那个小孩!”
“我……我身不由己。”他闭上眼睛,留下一行泪。
“没有人仔细听我唱歌,关心我对角色的揣摩,无论多么努力熬夜创作,对我的评价只是想睡我,翻看这些留言的时候,你知道那种深深的绝望么;
大家不想跟我谈剧本,只想晚一点找我聊聊;
遇到自己儿时就喜欢的设计师让我走秀,我是那么崇拜地听他们介绍作品,到最后他们却为了制造话题,恨不能让我穿着皇帝的新衣……;
拍宣传照的时候,我就像羔羊等待被下刀宰杀的一刻,无数的大佬围在旁边思量着我能带给他们多少好处……
我是他们挥刀相对却不能离婚的妻子和被宠溺得无法无天的儿女们的礼物。
是昂贵又低贱的商品。”
我看着AD,怎么也想不到这是一个走到哪里,挥挥手,就翻云覆雨倾倒众生的大魔王,我一直以为是他在操纵这个世界,窒息着世人,不是这世界在扼杀他。
他继续说:“你这样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不知也不必知人间疾苦。
而我,不自由。我身披沉重的卖身契。我想要变得强大,挣脱束缚,保护自己,但贫寒的家庭,生出我这样容貌的孩子,本身就是悲剧,家里拿不出赎我出来的钱,巨大的违约金。
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想挣脱这些不合理,走法律途径,但家人的安全被威胁,伤的伤,残的残……无论在哪里,都申冤无门。
我只能找一个强大的靠山,一个让我家人生活无虞,让我不用唱口水歌,接不喜欢的戏,被无数人玩弄。
这个人保护我远离其他伤害,一心一意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任何关于我的负面消息,她都会让它们瞬间消失。
我拥有世界上最顶级的录音室,最好的制作人,最好的装甲保姆车,大房子度假屋……从默默无名的云慕海,到万众瞩目的AD。
并且,她今天让我自由了。她把我赎出来了。以后我会离开这里,过自己的人生。我会在阳光下生活。”
“真的是她~”我双膝酸软,跪倒在地上,用手支撑着身体。
AD上来扶我,我连推开他的力气也没有,我恨他,恨他们。
我没有想到我生活在这样的家庭,我一直觉得简单快乐的家。
它的权可倾天我不懂,它的穷奢极欲我不懂,它的醉生梦死我不懂。这里面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了。
我几乎是爬着向外面去,AD在后面哭着扶我,想抱起我,我不想他碰到我,我用指甲划破他的手臂,我们的哭声交织,混在渐渐逼近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里。
她来了,就站在我们眼前,那么高贵傲慢,不可一世。
安晴晴,这个曾经我心中又可爱又爽朗的女人,我注意的从来都是她挽着发髻,在烘焙房用手揉捏出一个个小甜饼的样子;是与女朋友们下午茶之后读诗写字的样子;是湖心泛舟,草地野餐的样子;是开家长会时特意穿上运动服冒充是我姐姐的样子……
此时的她,是刚刚从珠宝展回来的样子,她长发斜披,颈长臂润,纤腰翘臀,高高的鞋跟使脚面形成一道弯曲优美的弧线。
她又豪掷多少买了多少珠宝,不会比买下这个少年的钱多……
她已经不再在乎我的感受,她既不惊慌也不焦急,似乎早就心有打算,连解释也不必了。
我的天塌了。
我的天塌了,这世上本无女娲的彩石,再也不会补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