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远处的太阳缓缓沉入地平线,炙热的空气一丝丝凉下来。
嵩阳书院,藏书阁内,
温安阳一手攥着《药房漫录》,另一只翻阅着古籍,随着天色变暗,他也越来越不耐烦,翻书的速度越来越快,却一行也没看进去。
“怎么还没回来呢?难道我看错人了,他们这么弱吗?”他干脆把古籍扔到了一边,拂袖捏了捏眉心。
他望了望窗外的天色,“算了,中午吃太饱了,我去门口溜达溜达吧,那个小子他爸做饭实在太好吃,就冲这一点,也应该劝他们多住几天。”
他把长剑背在身后,穿过先圣殿走出大门,随后从门边上拾起了一根火把,点燃后往外走着,嵩阳书院外一片漆黑,夜色中不时传来一声声丧尸嘶吼。
温安阳踱步走到仪门粗壮的木栅栏前,几只丧尸正用手扒着栏杆,他们看到温安阳之后,一起龇着漆黑腐烂的牙根,疯狂抓挠嘶吼。
温安阳懒洋洋的一剑戳去,就像游园会丢飞镖一样轻松随意,每一剑都刚好刺中丧尸的左眼眶深处,转瞬之间仪门外便一片死寂,丧尸的污血滴滴答答顺着木桩流了下来。
“应该再挖一个更大的坑...好麻烦啊,等延明回来了让他挖吧,他力气大。唉这帮家伙怎么还不回来呢...”温安阳挠了挠自己的发髻,因为梳的太紧导致有些发痒。
就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刺眼的车灯,一辆货车歪歪扭扭的缓缓驶来,停在了嵩阳书院门口。
温安阳连忙踩灭了火把,他露出警惕的眼神,一侧身闪到了仪门的石柱后面。
车停稳后,车门被一把推开,陈遄飞跳了下来跑到仪门前,他把手伸进来想反手打开门栓,就在此时,温安阳在黑暗中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说道:“你们怎么才回来,还开着货车?这么浓的血腥味?”
黑暗中突然被一只手抓住,吓得陈遄飞原地蹦了起来,听到是温安阳的声音这才松了口气,他说道:“温老师,你想吓死我吗,我们救了一些幸存者,这才开着车回来的。”
温安阳一松手,打了个哈欠掩饰自己刚刚担忧焦急的语气,他懒洋洋说道:“噢,什么幸存者啊?”
他借着车灯光看到延明和陈同都从驾驶室下来了,郭叔还抱着一个十岁左右,穿着讲究皮肤白皙的小男孩,那个男孩趴在他怀里已经沉沉睡去了。
“说不清,有一些幸存者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陈遄飞边说边推开仪门的栅栏。
“哈?”温安阳一皱眉,强忍着才没好奇的探头去看。
倒是陈同他们冲着温安阳满含歉意一点头,随后跑到车厢后面使劲拉开车门,车门一打开,顿时鸡飞狗跳的窜出来好几只鸵鸟跟羊驼。
温安阳惊掉了下巴,这时候一只牛又慢慢悠悠的从货车里走了下来,“哞~~”
牛望着远处漆黑的乡间小路,它仿佛知道什么才是安全的地方,扭头冲着仪门就快步走了过来,路过温安阳的时候,还拱了他的腰一下,温安阳赶紧往边上跳了一下给它让路。
随后,这只牛悠然的往嵩阳书院里面踱步而去,紧随其后的是一只硕大的金刚鹦鹉,它扑棱着翅膀,又从温安阳头顶飞过。
“什...什么?”温安阳瞪大了眼睛。
这时两只掐架的狐狸跳了下来,它们互相追打着撞在了温安阳的脚下,把他的两只脚当做了互相拍打时躲闪用的障碍物。
温安阳的眉毛顿时深深拧在一起,车厢后面又有响动,他终于忍不住好奇的探头看看这次是什么动物。
只见一个抽抽搭搭,娃娃脸的男人在延明的帮助下,抱着一只磨盘那么大的海龟往这边走来,他哭道:“那只被老虎咬伤的孔雀受伤太严重了,已经救不活了,小海龟,你一定坚持住啊。”
陈遄飞对着呆若木鸡的温安阳小心翼翼说道:“温老师,仪门中间的大栅栏门打开一下吧,还有一位幸存者它走小门过不去!”
“开大栅栏?...陈遄飞,你在搞什么!”温安阳抓住了这句话里的重点,他一抬头正要发怒,顿时惊得手里的剑啪嗒一下掉地上了。
只听一身低沉的象哞,一头巨大的非洲象缓步从大货车后面不远处走了出来,它身边还挨挨蹭蹭的跟着一头悲伤的小象。
郭叔不好意思的挠头笑道:“温捞丝儿,它救了我们的命,我们只能一起给带回来了,嘿嘿嘿。”
浑身是伤的延明也跟着露出歉意的表情说道:“我肉众生肉,名殊体不殊。原同一种性,只是别形躯。这些便是我们救回来的幸存者...”
还没等温安阳回答,大象已经聪明的把鼻子从高处伸进仪门的栅栏背后,它直接卷起了门栓,轻轻一推大门就打开了,它跟回自己家一样,带着小象宝宝走进去了...
这群动物随后也欢天喜地的一起冲进了嵩阳书院里去。
只留下温安阳还一脸不悦的站在原地,他的袍子上还留下了好几处小狐狸的爪印。
陈同指着抽抽搭搭的圆脸男人说道:“温老师,这位是邱白,他是我们在路上遇到的动物救助站饲养员,他实在不忍心动物都被饿死,就把笼子全打开带着它们一起逃命了。
好多动物都直接跑到山里去了,但是还有好多动物都跟他很亲近,不肯跟他分开。
要不是那只母大象的配偶舍命救了我们,我们现在恐怕都已经死了,延明师父说,想让它们在嵩阳书院待几天养伤,能野化放归山林的放归山林,不能放生的动物之后他想给带回少室山去喂养。温老师,真是麻烦你了。”
邱白知道温老师是这里的主人,他赶紧走到温安阳面前,还没等他张口,一只小奶猴从他怀里冒出头来,它吸着奶嘴,萌萌的看了温安阳一眼,发出了“啵”的一个奶嗝。
温安阳原本气的眉毛都竖起来,却在看到小奶猴之后,瞬间没脾气了。
他捡起掉在地上的长剑,低头嫌弃的看了看那两只疯狂拍手打架,一身毛茸茸的火红色小狐狸说道:“自己收拾!”
说罢他转身就往回走,此时有几只羊驼正在草坪上悠然的踱步,它们追上温安阳跟他并肩而走,这几只羊驼和温安阳走路的姿势简直神似,都是懒洋洋又十分傲慢的昂头。
众人在后面看了纷纷忍住笑意。
只见巧克力色的羊驼好奇的伸头咬了一口温安阳的剑柄,温安阳不耐烦的反手一拍羊驼脑袋,过了几秒钟,他忍不住又伸出手,使劲揉了揉羊驼脑袋上的绒毛。温安阳心中暗暗想道:“这手感未免太舒服了。”
陈同摇了摇头说道:“虽然温老师很想掩饰,但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很喜欢小动物嘛,哈哈哈。”他们看到所有动物都进去了之后,把车也开进仪门里,又把大门关好。
陈遄飞也觉得这一幕极为好笑,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转瞬之间神情又变得极为低落。
陈同知道儿子在想什么,他安慰道:“儿子,明天一早我还陪你出去找抗生素,那些药已经被丧尸的污血泡脏了,已经没办法给荔子吃了。”
陈遄飞难过的说道:“这一趟这么凶险,可最重要的事情却没办成...”
邱白突然说道:“你们的朋友需要抗生素吗?是伤口发炎还是生病发烧呢?”
陈遄飞充满期待的一抬头:“你有药吗?”
邱白摇摇头道:“这倒是没有...”
陈遄飞不悦的说道:“那你问那么多干嘛!”邱白抱着大海龟哭了足足一路,陈遄飞从没见过这么爱哭的男人,因此对他很不耐烦。
他们一起拾阶而上,众人都知道陈遄飞心情很差,谁也不再说笑了。这时候邱白小声说道:“我看这边有许多柳树。”
陈遄飞不耐烦的说道:“这书院里头还有大槐树呢,不用一样样说。”
邱白的声音更小了,他喏喏地说道:“我是说...柳树皮可以入药,切碎后熬水喝,有非常好的消炎镇痛功效。”
陈遄飞突然一把抓住邱白的肩膀说道:“什么!你说的是真的吗?”
邱白紧张的点点头说道:“我...我是看兽医书上说的,大黑熊受伤了就会在柳树上蹭,很快伤口就消炎了。”
“荔子又不是大黑熊,你在兽医书上看的怎么能治人啊。”陈遄飞气愤的说道。
陈同一拍脑门说道:“我真是年纪大了,连这个都忘了!这本来是户外生存的必备知识,阿司匹林的学名就叫乙酰水杨酸,它最早就是从柳树里面提取出来,这确实是消炎镇痛的好药材。”
邱白说道:“正是如此,海龟也需要柳树皮消炎。”
陈同对着延明说道:“延明师父,你先带着邱白去书院里烧一锅水,我们马上就过去!”
延明一点头,扛起大海龟说道:“邱居士,我们快上去吧!救人救龟要紧。”邱白心痛的又要落泪,他红着眼圈说道:“轻一点拿啊,延明师傅。”
陈同连忙掏出匕首,他凑到一棵大柳树边上,拿着匕首开始切树皮,他们的小刀很钝,是从超市里随手拿的,切起来非常费劲。
陈遄飞不禁说道:“如果我的辟邪匕首还在就好了...可惜被那群该死的猴子给偷走了,一直没腾出功夫找那群猴子。”
陈同说道:“你之后可以问问邱白,他对动物的习性很了解的样子,也许可以帮你找到那群猴子呢。”
陈遄飞说道:“但愿吧,来到鹤南之后,我感觉什么事情都不顺利,没找到妈妈,匕首也丢了,而且荔子还昏迷不醒。”
陈同说道:“傻儿子,这世道能活着就是最大的幸运了。
你看着爸爸怎么切的啊,以后你要是自己想取药,记得别环绕着柳树切一圈,树都是靠树皮输送养分的,环绕着切一圈儿的话柳树就会死,像我这样切方方正正一块,柳树之后也能养好伤,也怪我没想起来,想当年,你爸爸背包环游华夏的时候...”
陈遄飞皱眉说道:“又来了又来了,年轻那点事说好多好多遍,你要是能自己想起来我就佩服你。”
沉默半晌,陈遄飞突然说道:“陈同,你是不是还盼着让荔子离开咱们呢,要不然你为什么知道柳树可以消炎又不说呢?”
陈同已经沿着树干割了一个正方形的口子,此时正把刀伸进去想撬起来这块树皮。听了这句话之后一惊:“儿子,你别多想,爸今年四十岁了,过往背包环游华夏的潇洒日子,都像上辈子经历的事情一样了。
爸自从有了你,每天在饭馆就是围着锅边转,睁开眼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如果不是这场丧尸病毒的话,我恐怕这辈子也很难再离开燕城了,我得一边照顾你,一边想办法找你妈,这些事儿我真的忘得快差不多了。”
陈遄飞说道:“那你还讨厌荔子吗?”
陈同苦笑道:“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她挺可怜的吧,那群壶组织的神经病不把她当人看,就像对待祭祀品一样对待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长大的,吃过多少苦。我不管这些,看在她救过你这么多次,我也不会对她见死不救的。”
陈同一刀深插入树,随后使劲一撬,完整的取下了一整块柳树皮。他小心的捧着树皮说道:“走吧,咱们去给她熬药去。
这姑娘身份不简单,但我要是轰她走,你这脾气肯定也不会听我的,再加上她和洛水古镇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咱们只能带着她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有预感,那群壶组织的人对她不会善罢甘休的,而且咱们离秦省又有千里之隔,一路上还不知道要遇到什么危险,难道每次都有大象冒出来救咱们?
总之最坏的结果就是咱们到了洛水古镇的时候,你妈妈就已经不在了。其实找她已经成了我生命中的执念,和你的安全比起来,别说我的执念了,我的生命又算得上什么呢?”
离开燕城之后,这是他们第一次深入讨论之前遇到的事情:壶组织,洛水古镇,还有荔子的身份,甚至包括父子的矛盾根源。
陈遄飞听了默默无言,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的爸爸太胆小怕事了,但他明白,若不是心有挂念,陈同应该也不是胆小的人吧?
就像郭叔之前可以拼死站出来救人,但是找到了小鹏之后,他不也是胆怯了吗?难道有了关心的人,人就会变得胆小懦弱?还是说人长大了都会变得这样顾虑重重?
就这样一分神聊天,他们已经走到了书院的厨房前,陈同赶紧把树皮切成丝放到开水里去煮,不多时就熬出了一锅棕红色的药汁。
邱白找到了一些白纱布,他们把汤汁里的树渣过滤了几次,随后陈遄飞端起药水闻了闻,一股难闻的酸味扑鼻而来。
“这真的有效果吗?”陈遄飞被熏得直咧嘴。
“有效有效,尽快给你们的朋友服下吧,只不过水杨酸直接服用会灼烧胃部,不能喝太多,对了,这些柳树皮渣渣我还要拿去给海龟用。”邱白一脸认真的说道。
陈遄飞听了之后,赶紧端着药去到荔子房间,荔子依旧在发烧,但是她的额头不久前还新换过湿毛巾,这让陈遄飞对温安阳又多了几分感激之情。
他扶起荔子,她软弱无力的倚在自己怀里,像个小婴儿一样无助。
这让陈遄飞大为心痛,他赶紧把药给荔子喂了下去。“快点喝吧,喝了就好了。”
他这几天给荔子喂药已经很有经验,几乎没怎么洒出来。颇为神奇的是,这药才入口没多久,荔子脸上的痛苦表情就渐渐平静下来,体温也下降了。
陈遄飞极为高兴,这柳树皮也太好使了吧?要是早点知道柳树有药效就好了,何必出去转这么一大圈呢?那只合子异种实在太可怕了,真是这辈子都不想再遇到那种丧尸。
可话说回来,如果不出去的话,也遇不到邱白告诉自己柳树的药方,谁能想到柳树能消炎呢?陈遄飞叹了口气。
其实早在公元前400年时,埃及人就发现柳树皮的神奇功效,他们让分娩的妇人口中咬住柳树,大大减轻分娩的痛苦,柳树皮被誉为最古老天然的消炎止疼药。直到1897年时,德国化学家霍夫曼才提取出了其中的乙酰水杨酸,减少了水杨酸的副作用,随后建立了著名的拜耳朵药厂,阿司匹林正式成为世界上最受欢迎的药物之一。
拜耳朵公司因此成为世界巨头,直到近二十年来,祖衍研究出了三种价格低廉药效惊人的特效药,在非洲国家彻底消灭了诸多顽固疾病,祖衍被西方人誉为疾病灭绝者,他的公司也一举成为世界三大制药公司之一,这才打破了拜耳朵的神话。
这些陈遄飞却不知道了,他只盼望着荔子能早日醒来。
此时,他突然脑子里电光一闪,邱白抱着那个小奶猴,那小奶猴的家人又都去哪儿了呢?
难道……?
想到这件事,他连忙跑出房门,奔着邱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