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遄飞寻觅了一圈,最终在嵩阳书院外的杏坛边上找到了邱白,他正盘坐在地上,一边轻声安慰一边小心的给海龟擦洗伤口。
他纤细的手指夹着一块棉花轻轻压在海龟碎裂的龟壳上,那里流出了许多脓液,海龟痛的使劲一缩脖子。
陈遄飞好奇说道:“海龟的壳也会痛吗?”
邱白点点头:“龟壳里遍布神经和血管,如果龟壳受伤碎裂,它们会非常痛的,而且这辈子都不可能复原...如果没有人照顾的话,它很可能会发炎死掉。那天我正在救助站里给它换药,我们的同事说他发烧非常难受,我让他先去休息一会,结果他躺在床上突然变成了丧尸,把边上的几个工作人员全啃得支离破碎。
我在兽栏里喂食这才逃过一劫...就这样,我跟着海龟一起嚼海草撑了三天,今天实在撑不住了,我干脆逃出来把笼锁都打开了,还好大象一家三口护着我,不然丧尸早就把我吃了...”邱白回忆起来还是一阵后怕。
陈遄飞从兜里掏出了一包牛肉干递给邱白:“节哀,虽然不知道海龟爱吃什么,这个给你吧。”
“吱吱”小奶猴闻到了香味,它睁大眼从邱白怀里钻出来,伸着小爪子想抓住这包食物。
邱白向陈遄飞道谢接过,他一把撕开牛肉干塞到自己嘴里,随后对着小奶猴说道:“这个太硬了,你咬不动,等我喂你啊!”
小奶猴急的吱哇乱叫,伸手去胡乱摸他的嘴唇。
邱白赶紧把嚼碎的牛肉干吐出来喂给小奶猴,他眼圈又红了。“太可怜了,这么小就没了爸爸妈妈...”
陈遄飞连忙问道:“它爸妈去哪儿了?”
邱白擦了擦眼泪说道:“救助站里的那群猴子都被吓跑了,丧尸爆发第一天就逃走了,它的爸妈受到了惊吓,情急之下把小猴子给留下了。
就连我的父母也被咬了,他们临死之前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让我好好照顾好自己,然后他们就在家自尽了...我已经在救助站呆了半个月没回家了,连父母最后一面也没看到,有家也回不去...呜呜呜...”
自从丧尸病毒爆发以来,这是他第一次遇到可以倾诉的对象,他忍不住边说边捂脸痛哭,小奶猴被他压住了脑袋,一把抓着牛肉干警惕的跳到了地上。
陈遄飞越看这只猴子越眼熟,他一把拎起小奶猴的后脖颈仔细打量着,小奶猴紧紧抱着牛肉干,还以为陈遄飞想抢吃的。陈遄飞喊道:“没错!偷走我东西的猴子跟这只猴子是一个品种的!邱白,你得陪我去找那群猴子!我的东西被他们偷走了。”
邱白抹了抹眼泪说道:“你的意思是说,你见到了小黄的家人?那咱们最好快一点,时间拖的越久,猴子越不认人,到时候别说我了,连他的孩子他也不会认的。”
陈遄飞急忙说道:“明天一早咱们就去山上找找,你一定得帮我拿回来我丢的东西。”
邱白点点头。
此时,小奶猴气愤的抱着陈遄飞的手背一咬,还好它的牙齿只冒出了一点尖,咬人根本不疼,陈遄飞一松手,它“嗖”的一下蹿回了邱白怀里。
陈遄飞扭头看了看草坪深处,一大一小两只大象正倚在墙上休息,几只羊驼饿得在啃草地,鸵鸟把头扎进怀里正在睡觉,两只小狐狸蹑手蹑脚的朝着台阶上跑去,看来是想钻进书院里面去。
外面丧尸遍地,嵩阳书院莫名竟然成了一个幸福安全的乌托邦,看到熟睡的小象,他莫名觉得心里一阵充实,如果荔子能早点醒来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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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高温...眩晕
荔子迷迷糊糊感觉到自己被人背着走来走去,丧尸的嘶吼声从现实刺入梦境,她想醒来却无能为力,她能感觉有人喂她喝糖水,这可怕的糖水味道,让她又一次梦到了童年。
小小的自己正跪在院子中央。
坐在屋檐下的冷漠女人一挥手,身边那些西服革履的男人打开冒着冷气的箱子,他们掏出粗大的针管,一步一步朝着她走来。
荔子努力想躲开,却根本没有力气。
他们粗暴的撸起她的袖子,涂抹了好多酒精才在她的胳膊上擦出一小块干净的皮肤,他们拍打了半天才又找到血管。
随后一针狠狠扎入,荔子的身子颤抖了一下。
鲜血缓缓被抽入针管,她无力的躺在地上,她用哀求的眼神看着这群人。
“握住拳头,一松一紧,配合我们抽血,不要躺在那里跟死人一样。”那群人冷漠的说道。
荔子知道恳求没有用,咒骂也没有用,想尽快结束折磨的最快方式就是配合着接受折磨。
终于抽完血了,烈日下,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感传来,她就这样倒在了庭院中央。
她听到那群人在和自己的继母讨论着什么问题,断断续续的词汇钻入耳朵:“生物反应器,血清培养...”
她绝望的喃喃道:“爸爸...妈妈...”
那群人把血液收纳回箱子里,他们一起走入了庭院深处。看也不看一眼躺倒在地上的荔子。
过了半晌,女人的手下端来了一碗糖水递给她,却仿佛她是什么肮脏的东西一般,远远的把碗放在地上赶紧就走了,荔子爬起来含着泪喝光了糖水,她知道喝掉糖水就可以缓解眩晕感,这些年来她已经习惯了。
随后,她一点点爬向庭院一角的阴暗处纳凉,这里绣球花的香味近乎腐烂,自从亲生父亲把她扔到这个地方,她已经被困在这里八年了,隔几天就会被他们抽血,女人好像养一头牲畜一样养着她。
烈日当空,却暗无天日。
不知过了多久,她蜷缩在庭院角落里,听着那群人毫不顾忌的当着她面讨论:
“今天杀了她,对她来说也是一种慈悲了。”
“她生来携带的这种病毒目前来看很难具备传染性,是一种低毒病毒,但万一出现什么问题呢?”
“她的继母真够狠心的,看她那两只手臂的静脉都结疤生痂了,抽血太多次,身上的血管都细得找不到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天,她的生命力也真是够顽强的。”
“嘘...那个女人听到的话就糟了,咱们别管闲事,把她了结就行了。”
一个男人随后小心翼翼的举着一根针管走来,她仿佛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命运,她攥着在花园里捡到的锋锐石片,狠狠划破自己的皮肤,然后把鲜血抹的满手都是。
她举着染血的双手用尖细的嗓音喊道:“躲开!别碰我!”
那群人果然迟疑了几秒,纵然传染性极低,但是他们也不敢冒险。
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的她,拼命的朝着庭院外跑去,她咬牙切齿的哭道:“让我出去,我要找爸爸妈妈!”
在这个院子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她一次也没有离开过这个监狱,偶尔院墙外有一阵风吹过时,她能闻到过香甜的水果香气,外面还偶尔风声中还夹杂着异国小孩子的欢笑,那代表了她无比渴望的自由的气息。
只要出去就好了,出去就不需要被当做瘟疫看待了!我不是什么肮脏的东西,我是一个人啊!
门被推开了,她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走了进来,他年纪轻轻,却满头白发,双眼如钩般看着庭院内的场景。
这个男人一低头,震惊的看到一个瘦小黑弱像个灰耗子般瘦弱的女孩正扑倒在地。
她虚弱至极,一点点朝着银发男人爬来,她已经掀翻了双手的指甲,终于爬到了门口,她感觉自己要晕倒了就要撑不住了,但她把一切希望寄托在银发男人身上,只因为八年来她从未在这个庭院里见过这个人,而这个人望着自己的眼神不是冷漠嫌弃,而是一脸震惊。
她努着仰头,伸处一只血手恳求道:“救我,我不想死,我不脏...”
这一瞬间,这凄惨至极小女孩身上爆发出的强烈求生欲,确实把银发男人震撼住了,与其说是她把银发男人震撼住,倒不如说是他被生命本身的力量震撼住。
银发男子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创立的壶组织所追求的理念。
他抬头看向庭院里的女人淡然说道:“不管你在这偏僻国家搞什么实验,总之我哥哥的孩子必须给我。”
小女孩不知道他们经过了怎样的交涉,总之,银发男子最终抱着小女孩离开了庭院,她第一次呼吸到外面的空气,第一次看到外面的水果摊,那个异国小贩正卖力的吆喝着,她渴望了多年的香甜气味就是从这里飘散出来了。
她顿时露出了无比渴望的眼神,银发男子看到她的神情,他就去买了一串荔枝,然后拨开果皮喂到了她嘴里。
她虚弱的捧着荔枝,一脸幸福的啃吃着,香甜的果汁溅撒了她一脸。
银发男人笑道:“你这么喜欢吃荔枝,以后你就叫荔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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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银发男人带着她飞跃大洋彼岸。
艾美瑞肯国。
银发男人把她带到了一个私人博物馆,他在摆设华丽的大厅里,把自己的身子埋入到巨大的椅子里,他在一片阴影中对她说道:“你如果不想沦为小白鼠,不想再回到越南,那你就必须称我为教父,否则我没有义务为你提供保护。”
“你们是什么人?”荔子的满头长发因为常年未清洗而锈在一起,她浑身脏兮兮的踩踏在精致的地毯上,她此刻有些害羞恐惧的偷偷打量着周围。
“我们是悬壶者,我们的理念是要复活这个世界上所有曾经出生过的人。”
“那我也要成为悬壶者吗?”
“不,你要成为壶中圣女。”
“成为圣女,我是不是就不会被欺负了?”
“你改变不了你的命运,你的亲生父亲唾弃你,你的继母想研究你,只因为你身上的血液存在着未知的秘密。加入壶之后,你依然会被所有悬壶者所恐惧鄙夷,这是你的宿命。
你是世界上最不详,也是最伟大的圣女,你是旧世界的终结,却没办法看到新世界的太阳,因为你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办法获得永生的人。”
“我不懂...为什么所有人都会讨厌我,从来没有人因为靠近我而生病。”小小荔子抬头望着银发男子,咧嘴欲哭。
“你不需要懂,你只需要记住“壶”的目的是使死者复生,使世界上所有死过的人都复生,让所有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而这一切就要借由你和我的手实现,实现悬壶济世的宇宙主义。”
“我的妈妈也能复活吗?”荔子抬头期待的问道。
“是的。”
“那我愿意成为不详的圣女,我的教父。”荔子乖顺的低头。
小小荔子抬起头,她看到博物馆内悬挂的牌子:
“HU Life Extension Foundation”
悬壶济世——生命延续基金会。
她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从此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新变化。
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了,二十五岁的荔子正在地下训练室和一个肌肉粗壮的白人男子激烈的对打,她身材玲珑有致,白皙的皮肤下面隐隐有肌肉凸起,而她用的招招都是世界上最残忍的单兵格斗技巧。
她不再是童年时那个黑瘦如耗子一般的可怜小女孩,如今的她已经成为了一把锋锐的杀人匕首,她在壶组织内接受着最专业的训练,也承受了无数悬壶者恐惧鄙视的眼神。
那个肌肉粗壮的白人男子面对这个娇小的女人时候根本不敢轻敌,他一个不小心被她踢中太阳穴,顿时轰然倒地。
荔子冷哼一声,过去又狠狠的踹向他的要害。
“够了,荔子。”
当年把他抱养回来的银发男人满意的点点头,如今他的眼角凭添了许多皱纹,他对荔子说道:“是时候跟我回越南祭祖去了。”
在越南会安,几百年前有一批远离故乡的明朝人来到这里建立家乡,他们在异国延续着华夏宗族制度,盖起了一个古色古香的华夏古镇,成为了一群越南皇帝都不敢轻易招惹的华夏宗族。
这里也是荔子童年遭受折磨的地方,他们杀死无数护卫后闯入这里,在这个噩梦一般的庭院深处,她看到了巨大的生物反应器,以及那个狠毒的女人。
她终于得以报仇,借助银发男人之手杀死了那个折磨自己的女人,然而那个女人在临死之前却恶狠狠的诅咒她:“你跟着他,也只是换个方式成为牲畜,你永远不可能知道你身上的秘密!”
荔子听到这句话,心中坚定的信念第一次动摇了。她一直觉得,自己只要能活下来,并且有朝一日能复活母亲就行了。何必去多问银发男人到底在研究什么呢?可是如今她产生了无比的好奇,她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人,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
她这一生,遭受的讥讽嘲笑,从没有一刻停下来过,教父从不制止人们对她的侮辱,甚至很欣喜的看到荔子眼神中的愤怒。
“你就是一个血牲,你就是世界上最肮脏的垫脚石。”每个壶组织的人都这样侮辱着他们的圣女,仿佛以此获得力量。
第二年,她在一年一度陪着教父去会安祭祖的日子里,跑到祠堂禁地去翻看族谱。
她发现银发男人的祖上是在明朝时就从秦省分出来的一支宗族。最注重落叶归根的秦省宗族,为什么却会在一夜之间来到这异国他乡?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根源之地——秦省洛水古镇。
教父不停的提醒她,那个时候伟大时刻就快到了,然而她却为了寻找自己身世之谜,毅然背叛了教父,她从越南偷渡到了华夏国,来到了洛水古镇。
她始终不知道自己身上的秘密,这一切恍然如梦,荔子突然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把她从梦境中拉扯出来。
悬壶者为什么要利用我,难道我的血液含有丧尸病毒吗?
荔子想到这里,猛然睁眼,她终于从可怕的长梦中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