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慨白望手段之残酷,吴奇柳却又不免心生敬佩。越是了解这个人,便越是觉得这个人数百年未必能见得到一个。见白玉言语之中带着一些怨念,吴奇柳不知为何,想为这个人人称之为暴君的白望辩解两分。
“若作为一个父亲而言,白望许多举措是不合格的。但是,白玉,你可有认真的想过,刨去你作为白家子弟的角度,仅以一个天水郡人的普通身份来看待,白望又是如何一个人?”一个人不可能是完美的,从不同的角度去看待,就会得出不同的结论。
白玉努努嘴:“天水郡谁人又不知白望从来是一个暴君。”
“你也是这样认为的?还是说,从来只是听别人说而未曾自己想过?”吴奇柳不由得再问,白玉在他眼中是一个聪明人,显然此刻的回答有一些不聪明。聪明人未必永远行事聪明,所谓当局者迷有时候不过是不愿,不敢去想而已。
见吴奇柳如此提问,白玉便沉默了。作为子弟的白玉,会永远的活在父亲的阴影下,以至于不曾认真的想过,白望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并不稀奇。但是吴奇柳希望他能有一次去想一下:不作为父亲,而作为一个统治者的白望,又是什么样的形象?
白望,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一个白玉应该称之为父亲的名字,一个本该给白玉荫蔽的名字,一个白玉不曾真的去想过对方形象的名字,此刻变得模糊而又清晰了一些。于是白玉道:“我未曾想过,关于他的一切。”白玉开口,而后又道:“我不敢去想。”
一个孩子,不敢去想他父亲是怎么样的一个人,那该是怎么样的心态去面对他的父亲?吴奇柳笑着说:“你是一个聪明人,你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思考这个问题的,只是你没想到这一天会由我这样一个陌生人来提起。来,说说看,在你心中,作为统治者的白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算得上一个优秀的君主吧。”白玉给出他的答案,却不够具体。吴奇柳显然是不满足于这个答案的,只见吴奇柳摇头:“你若不肯说,那我来说,你就看我说得对不对,再点头或者摇头即可。”
白玉点了点头,算是同意。
“一个统治者,一个君主,若是要看他的成就,必然不会是他个人的修为有多高,他的士兵有多少,他杀了多少人;而是要看他治下的人民,到底过得如何,你说对不对?”吴奇柳先下了一个定论,以百姓的生活来评判一个统治者的成就。
白玉继续点头。
“这个世界是发展和变化的,所以要看人民的生活,不能独立的看待某一段时期,而是要综合而言。譬如白望刚继承郡公之位时,整个天水郡,充斥着暴力与混乱。像一个无序的世界一般,有一些修为的散修,欺负着不懂修炼却懂武功的武林人士,武林人士又鱼肉着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这些,我虽未曾见过,但多少有所耳闻,对吗?”吴奇柳又将时间定下在白望继承郡公之前,将那些百姓的生活说了出来。
云游天下多年的白玉,和吴奇柳一样,虽未曾见过,但也是听过许多关于以前的天水郡。所以他再次点头。
“而今,天水郡官方常设三个部门,分别以针对修仙者,武林人士,普通百姓。三个部门有不同的规矩,每一个人各司其职,整个天水郡比之白望刚上任之时,井然有序。天水郡普通人甚至敢出门远游了,对吗?”
回想了云游所见,白玉只得点头。
“但是普通人在这个世界上是没有话语权的,而修炼者,不论是散修还是武林人士,他们才是真正发声的那些人。所谓沉默的大多数便是如此。不沉默的这些年,因为过不上以前那些肆意妄为的生活,所以便批判,便谴责,便说,白望是一个暴君。对吗?”
白玉沉默,在思索着。吴奇柳不等他回应,继续说道:“白望说,他不需要支持者,只需要没有反对者即可。因为他知道,他的支持者不会发声,也不敢发声。人们常将这一句话当作他暴行的佐证,我却觉得,这是他仁慈的体现。不发生的支持者,便会用行动来支持,我听说天水郡而今参军的人数越来越多了,对吗?”
这其实是因果循环的。虽然他们不敢发声,但是他们知道白望需要军队维持他的统治,而他的子民希望他能维持这样的统治,便去参军来做支持。
而军队里的人,依旧不会发声。
军人向来务实,他们以行动为准则,而不是以声音大小做标准。
“我曾经看过一本书,上面说,人们会将自己最宝贵美好的东西献给君王。而白望的支持者,那些沉默的大多数,将自己的子弟送往了军中,就是因为他们相信,这位统治者能带给他们美好的生活。对吗?”
对家族子弟残忍的人不少,毕竟大家族利益优先;对自己残忍的人也不少,有志者大多对自己苛刻;二者兼具的也是不少,许多大家族的掌舵者都有这种品质。
但二者兼具的同时,却能对子民怜悯,宽容,甚至可以说得上慈悲的,天底下也就这么一号人物了。
沉默了许久的白玉却是有话要说了,他摇摇头:“你说的固然没有错,但是实际上,不发声未必都是沉默的大多数,也有一部分反对者觉得并不需要发声。”
“你将人们参军当作是对君主的回报,但是其实很多人参军是因为活不下去,去谋求一条生路而已。还有一部分人参军,是因为军队中立下功劳,便可以求得仙缘,踏上修仙路。这样的人也不在少数,甚至可以说,占据军队的大多数人,一开始都是如此。”白玉嘲讽:“并非所有的军人,都如你所想的有那么高尚。”
“而我那个被称为暴君的父亲,他对底层人民好,是因为底层人民很难威胁到他的统治;而真正能威胁他统治的,是那些散修。散修比之武林人士,底层人民,更有机会崛起。他们一旦崛起,便可以做许多违背律法的事情。如那宋阳,他虽没有威胁到我父亲的统治,但他多少是威胁到了天水城的稳定。这种不稳定,就影响了天水城统治者的利益。所以天水城的统治者,城主和天心门的管理者,就要除掉宋阳。如果他能耐再大一些,到了影响我父亲的统治稳定性,那我父亲一样也会派出鹰爪。”
“让人民过上稳定的好生活,其实是为了维持自己统治的稳定性,而非真心为了人民;一如他让家族中人互相残杀,也不过是为了确保他对家族中人的掌控力而已。他并不伟大,只是一个目的清晰的自私统治者。”白玉言语中带着极大的怨气和嘲讽。
吴奇柳笑,聪明人带着自己的想法,多少是要比刘力之流的有意思得多:“但不论如何,白望让他大多数的子民过上了更安全,更稳定,更富足的生活,不是吗?”
这一点白玉无法否认,但他还是要嘴硬:“不过是为了他自己而已。”
“一个让人民过上好日子的统治者却是一个暴君,一个自私者。如果你的兄弟姐妹因为个人私欲而导致白家失去一门仙法,他们能承担你父亲的暴怒吗?”吴奇柳这才露出自己真正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