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聂永涛回到上海以后,就各自忙于自己的生活,双方又回到了鲜有交集的状态。
直到他自杀前一周的某天晚上,他给我打了个视频电话,我当时忙着做专访没来得及接,到家时已经十二点多了。
我以为他已经睡了,然后就留个言跟他解释我没接电话的原因,结果,他回复了。
这让我觉得很不寻常,因为按照他的作息规律,十一点半无论还有没有没处理的事情一定要上床睡觉。
紧接着,他又打了个视频电话。
我满腹狐疑地接了,聂永涛的脸出现在我的手机屏幕上。
“怎么?太一呢?平时打电话就它凑的最近。这次咋不来抢镜了?”我笑着问他。
我说的“太一”就是聂永涛那只猫主子的名字。
那只蓝眼睛波斯猫平日里能被他宠上天。
每逢聂永涛跟我打视频电话时,那小东西总喜欢凑在他的手机上抢镜,而且有时候还会做出各种迷惑行为让我哭笑不得。
“送朋友了。”聂永涛淡淡地说。
他疯了。
“你疯了?喂,把太一送人?你脑子烧了?”我深知聂永涛爱猫如命,完全把太一当成亲儿子养。
而他现在却告诉我,他把亲儿子送人了?
“没有,我有点儿事,想跟你说一下,当面说来得及吗?”
我看了眼时钟。
11:45。
“来不及,明儿还有个签售会。”我看了眼行程规划后回答道,“要么后天吧,后天下午没安排。”
他苦涩地笑了笑,道:“那我还是现在说吧。”他顿了顿,道:“我让我们杂志社的二组编辑小王转交给你个东西,你改天有空了自己去拿或者找他送去吧。”
“什么东西?你没发烧吧?跟交代后事似的。”
“是个本子。我……啊,我没空。”他想了想,道:“我最近要离开上海了。”
“去哪儿?”
“远方。”
“行吧。”说罢,我俩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还回来吗?”我问道。
他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笑了笑,点了点头。
“那早点休息吧,说真的,你为了交代这点儿事熬夜,挺让我意外的。”
“啊,打扰到了吗?”
“没事,咱俩还客套啥。改天一起喝酒。”说罢,我挂掉了电话。
过了大约十分钟,聂永涛发了句:“阿昊,你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
我下意识回了句。
“你也是。”
后来,聂永涛去世的消息,我也是第一时间知道的。
当我得知这个消息时,居然没有觉得悲哀,只是觉得“啊,这家伙终于解脱了。”
我也觉得很奇怪,但一切似乎已经是冥冥中注定了的。他的自杀,我的不以为然,以及他那些亲戚们或真或假的悲痛。
仍记得在回乡之前,他找到我说要一起去我们待过的学校。
“去那里干嘛?学校搬迁了,现在你去的话只能看到一堆废墟。”我对他说道。
他愣了一会儿,然后坚定地说道:“废墟也看。”
我不知道那是一场告别。
到了我和他初中和高中的那所学校的旧址以后,映入眼帘的只有一片废墟,聂永涛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情形。
黄色警戒线后面是我和他以前青春的寄居地,现在什么都没了。
“什么都没了。”他痛苦地蹲了下去,哭的像个被人抢了棒棒糖的孩子。
得知他去世的消息以后,我去了他工作的杂志社,找到了他所说的第二编辑组,见到了小王。
那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跟聂永涛当年入职的时候很像,一副满怀希望,心有理想的样子。
不过,那个以前有希望和梦想的家伙如今已经进了坟墓。眼前的是另一个人。
“您好,请问您找?”小王询问我道。
“啊,我是林昊,聂永涛生前交代我,让我来找你拿他留给我的东西。”我说明来意后,小王点了点头,回到自己的工作间,从一个抽屉里翻出一个红色皮革封面的本子。
“这是主编走之前留下的,说要转交给你。”小王眼中闪着泪光,叹了口气,便离开了。
本子里面夹着一封信,那封信中写了他那段时间的想法以及将爷爷奶奶托我照顾的愿望。
而那个本子也没什么好说的,用两个词概括:琐琐碎碎,可有可无。
那里面写了他的日常,精确到每天早上不同的牛奶品牌,其中还有不止一次提到了CBD。
“以后,如果有能力在CBD工作,挣得一份稳定收入,照顾老人家,然后娶一个不好也不坏的女人,生一双儿女,如此度日。”
“CBD的灯光太亮,仿佛天上的星星都降临了人间。”
“我所向往不是灯火通明,而是那份温暖的光亮。”
“万家灯火,璀璨照亮了我。”
“这花花世界,不属于我。”
“兜兜转转,终于到达梦想之地,但是,心中有种虚无。原来,我所追求也不过是虚无而已。”
“我向往过,我渴望过,但是现在得到了,一切都没了。”
“什么都没有了。”
……
从日期看来,这个本子从聂永涛刚开始工作时就已经有了,直到他去世前一周还在写。
不过本子中所记载的东西并没有规律,日期十分琐碎。有的中间隔了好几周甚至几个月没写,有的连着写了好几天。
除非忽然有所感触或者有什么重大有意义的事情,否则,聂大侠也不会在意的。
这还真像他。
那个本子我并没有看完。
他的葬礼那天,下雨了,老人们都哭得很惨,我相信他们是真的难过。
当我从火葬场带着聂永涛的骨灰盒出来的时候,他奶奶低低地说道:“永涛他是个好孩子,不过就是有时候有些小孩子气。”
他爷爷点了点头,神色黯然,见我来了,问道:“永涛在你眼里,是个好孩子吗。”
当然好啊,简直无可挑剔。我心想,然后微笑着点了点头,看向天空。
湛蓝的天空上,飘着几片云彩。像是他本子里摘抄的一句话。
“有云的时候,云是悲伤的云。没有云的时候,天是寂寞的天。”
是啊。
后来,聂永涛被葬在了他家的祖坟,那是一处很大的墓地,用的是他自己准备的棺材下的葬。
据说他父母就葬在他附近,我为他守了灵,就在那个荒芜的庭院里。
那天夜里,我直到两点半也没进屋,没见到什么鬼神,也没见到打开的冥府之门。
更没有和聂永涛的亡魂重逢。
后来我进屋后也没睡下,继续翻看那本红色皮革封面的本子,直到翻到最后一页,他写下的摘抄和最后一句话映入眼帘,我不禁潸然泪下。
“当你的心真的在痛,眼泪快要流下来的时候,那就赶快抬头看看,这片曾经属于我们的天空;当天依旧是那么的广阔,云依旧那么的潇洒,那就不应该哭,因为我的离去,并没有带走你的世界。”
而最后一面,他用红色的笔工工整整地写道。
“你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
不要绝望,在此告辞。”
是啊,不要绝望。
在此告辞。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