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露峰下栖霞镇,太阳像往常一样随着时间推移越过了拨云山的遮拦,朝着正迈入县衙的一对夫妇身前投下了阴影。
县令在床上听了门房的通报顾不上梳洗衣冠,急步奔向了县堂。当见到那对夫妇时,还不及把气喘匀,一块令牌便递到了手中。
锦衣卫!三个烫金的字体瞬间把他吓得魂不附体,几乎瘫坐在地上。
“郭大侠,郭夫人你们这是···。”
“娄知县莫慌,此次圣上口谕锦衣卫连同六扇门办事,还需娄知县多多配合。”黄蓉搀了一把这位年迈的知县。这锦衣卫唬人的程度确实名不虚传,只是若不是圣上的旨意,她是不愿靖哥哥拿这块牌子的,以免日后官声不好。
“还好还好,不知此次朝廷对我栖霞镇有何吩咐。”娄知县擦着脸上的汗,虽得了劝慰心中犹自惊魂未定。
“锦衣卫青龙指挥使领三百精锐已经驻扎在镇外三十里清河谷,接下来三个月他们所需用度都要从本地调度,还请娄大人多多操劳。”郭靖拱手一礼道。
“这···究竟所为何事?”娄知县心中不安,锦衣卫来这么多人,这栖霞镇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势,也没听说这附近有任何匪人作乱。官场上谁都知道锦衣卫处理的事情都是大案要案牵涉无数,栖霞镇是哪路神仙招了这些煞星,凭他一小小知县还真猜不到。
“知县大人不要多问,郭某还需提醒一点,此事不可让外人知晓,一应用度征集调运不可让人看出端倪,所用人手必须仔细甄别严守机密。”
“娄某定当仔细行事,郭大侠还有何吩咐?”
“近几日将会有不少江湖人到此,娄知县维护好地方安宁即可,若有人犯事娄大人不可大张旗鼓,六扇门自会暗中料理。”
郭靖做起事来从不拖泥带水,交代完毕留下令牌就离去了,没留给老县令任何打探的余地。当娄知县心有惴惴的回到内院时才发觉自己的衣服已经被冷汗侵湿,即便在大太阳底下也觉得阵阵阴寒。
······
走在下山的山道上,航生感到一阵轻快,虽然还对邱师叔和自己师傅的言语存有疑虑,但就现在来说这些可以暂时抛诸脑后,况且他们所谓最要紧的几个月指的是什么事,自己也摸不着头脑,自打他进山以来,山上总的就那么几号人,十年间不曾有什么大事发生,无从推测。
隐隐的薄雾中陈旧的山门出现在视线里,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石阶上双手托着下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师兄这就下山吗?”小小身影话语中有些不舍。
“师妹勤加修炼,三个月很快就过了,到时候我会回来的。”
“我特意来送师兄一点礼物,毕竟师兄半年来日日不辞辛劳传我道法,师妹心中很感激。”小姑娘说着话拿出一个锦囊。
航生察觉到在做着这些举动的同时小丫头在四处观察着什么,像是四下有着某种隐匿在黑暗中随时准备暴起噬人的怪兽。航生也不动声色的将自身感应提升至最高却没有什么发现。
粉红色的锦囊非常精致,还带着些淡淡的香气,上面用金线绣着一个沐字,航生猜不出这个字的含义。
“你我同门,何必言谢,本来同门之间就应当形同兄弟姊妹。”
小姑娘见航生收下了锦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件了不得的事。这送别让航生心生暖意,小师妹也难得的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之前的小师妹总是有些郁郁寡欢的样子,好像心中有特别的事令她烦恼,还一直以为师妹太过聪慧,思虑太多以至于都不会笑。
“师兄这锦囊你一定要下山后才能打开。”临别前小师妹在耳边悄悄的嘱咐。
“这是···。”话出口之前航生又憋了回去。
师妹这番作为应当别有深意,只不过这到底是疑神疑鬼还是确有其事,总之应当不会对自己有害,既然她此刻不说明缘由,自己问了也是于事无补。
师妹走后不久,航生下到山腰处,几丈外一棵苍天古松下又一道人影伫立在那里,眉目之间满是忧思。
“你师父这些年待你如何?”人影远远的发问。
“师父授我道法,令我习武通文,恩同父母。”航生已经看清了来人是秋师姑。
“试问若你未入门,如今身处何处?”师姑又问道。
“当年家中师父来之前家中已无余粮,若未入门如今恐怕正寝身于不知何处的乱葬岗。”航生照实而言。
“三月后回山不可延误一日,切记。”秋师姑的身影随着话音一落便如同风中飘絮飘向山谷中不见了。
回头一看,山门隐于云海中看不到了,两人先后的到来,让航生觉得苍茫的云雾里多了不少阴霾。
山下的栖霞镇统共就南北东西两条街,今天百余间铺子都开了门做买卖,狭窄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相比山上热闹许多,刚好是个赶集的日子。
街上每走几步就有附近县镇过来的货郎,卖的大都是姑娘女人用的胭脂水粉,花布首饰。卖山货的也不少,一个精壮彪悍的山中猎户,大大咧咧的扛着一条完整的虎皮在街头摆弄,聚起不少人远远观望,就是不敢上前,嘴里还说着什么打虎英雄,是个煞星之类的,颇让人好笑。
若是平日航生定会四处转转找些有意思的玩意,今日心绪烦乱没了兴致。随着人潮毫无目的的东游西逛,当人堆足够拥挤时才小心翼翼的打开师妹的锦囊,里面是一张字条背后附着一张符箓。
字条上的字写的歪八扯扭,但其中的内容却让航生白日里生出冷汗。
“三月之后不可回山,回山有殒身之险,赠师兄聚阳符一枚,可破阴邪秽法。驼哑两位师兄在君左右,望珍重。”航生看完之后迟疑一刻便好像没事人一般收起了锦囊。好在他有些警觉总看藏书阁中那些文人笔记写庙堂的阴诡奇事,结合近几日的事,下山时脑子里就有了些些摸不着边的猜测。
小师妹叫他下山再打开锦囊大约是山上打开了自己难保不会激动之下去质问师傅,使得事态大变,这个他之前多少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
当第一次小师妹对他发出警告时,他心中还颇为犹豫,这有可能是孩童一时之间的妄语,但随后几天仔细一想却猛然发觉依照师妹半年来的表现绝不像是一个仅仅八岁的孩童,修行能做到心无旁骛,询问功法上的事也都一针见血,而之后邱师叔的来访更有些别样的味道,这犹豫也就越来越少。
如此尽管之前并不知道这锦囊中装的是什么,但是找个不起眼的地方打开是航生心中已经想定了的。
航生惊疑之下勉强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本能的想四处张望又硬生生的压制住了。那两位师兄是派来监视自己的吗,是担心自己到期不回山门,还是?如果三月之期一到自己果真不回,那他们会如何行事,出山礼意味着什么?
跟随在人群走走停停,航生思索了一个早上,终于还是想起秋师姑问他的话,决心留下来看看究竟师门要有何事发生。
找了叫同福客栈的地方住下,确认四下无人之后才又拿出师妹给的锦囊,拿出符箓仔细端详,这道符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制作,在背光处闪着点点萤光,显得颇为不凡,师傅画的符从不会有这样的效果,而且用的多是黄绸。
他更知道师父并不精于符箓一道,平时也就画画辟邪,清净之类的常见符箓,拿到外界据说已经是了不得的东西,毕竟这并不是江湖术士画虎类猫的骗人把戏。
所以这张符箓应当不是师门中得来的,可是出生于山村,入门之后也一直在山门的师妹如何才能拥有这样一张符呢?小师妹的不同寻常再次引出航生的疑问,她到底是···谁?
糟心的事情不止一件,现下自己身上银钱不多,若在栖霞镇逗留三月恐怕难以为继。驼哑二人一直跟在身后也是个麻烦,必须把他们找出来,若是能将其制服,或许就能解开种种谜团。
当这个冒险的想法生出来时,他竟有些难以言明的兴奋,只是过去和这两兄弟来往不多,他们惯用的武功和招式他并不了解,十年来从未见两人显露过。但是两人都有些过硬的本事,这一点毋庸置疑。
相较之下他自己跟随师傅这么长时间也未学得她最得意的剑法,但其他的拳脚刀兵学了不少。但是最重要的依仗并不是这些,而是一门叫做穿云手的暗器术。这门武功并不在本门的源流之内,是航生此刻最大的后手。
穿云手的来历也是航生心中目前可与小师妹的秘密同等古怪的事情,四年前山中有妇人拾薪柴路途中遇见黑熊袭扰,恰逢航生在附近练功听闻呼救,于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自诩已经学成武功的少年硬冲了上去,挡在了黑熊身前。
少年人哪知道熊瞎子气力之霸道,皮肉又厚性情疯狂,一开始砍中那憨货数刀血液四处飞溅,以为占了上风,接着那狗熊吃疼之下发起了疯,不再闪避刀锋,凭一股疯劲迎刀而上,攻击再无效果,如此没走几招少年就已经被拍落了兵刃,震裂了虎口。
狗熊站了起来将少年环抱在它的爪牙之下,那一刹那连回身逃跑都已不可能,要不是最后关头福至心灵集中全身气劲以命相搏的击其心脉,恐怕如今已经不在人世。
这一次是航生十多年来最为凶险的一次经历,也可以说是唯一的一次搏斗经历,击倒黑熊的同时在脑袋上硬吃了一掌的少年眼睛直冒金星,口鼻中渗出血迹,踉踉跄跄逃出很远。到了第二天他才敢回到原地,确定那黑熊是真的死了。
这一次善举,没有得来任何赞誉,他依稀记得呼救中的农妇匆忙中丢弃了那一筐柴火,踢飞了鞋子,只顾往前狂奔却来不及看他一眼,到最后稀里糊涂的保住了命恐怕她都不知道出手的是谁。
少年只能安慰自己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只是缺少了行善的成就感,就只能对着憨熊的尸体出气,一顿发泄似的痛殴,反而在黑熊的身下扯出了一个包袱,打开一看里面正是这本穿云手。可是前一日与黑熊搏命时这光秃秃的地上什么也没有,总而言之无从知晓这个包袱是如何出现在黑熊的尸体下的。这个包袱像是上天的馈赠,或者也像那些神仙传闻里的神秘赠与。
这本秘籍一开始航生只是不断地研究它的来历,翻找了藏经阁里的典献试图找出一点相关的蛛丝马迹,也许是藏书阁的藏书实在有限,几个月后一无所获。
又放置了一段时间,终于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少年偷偷的开始练习,也不曾让其他人知晓,怕师傅要是知道了会因为上不得台面而训斥。只是这功夫练到后面并不简单,配合了自身真气厉害非比寻常,起手极其之快,就是正面硬碰突袭之下,依照航生自己估计就是一流好手也难以闪躲。
如今已经是他习练穿云手的第四年,按照书中所言已经可以算作登堂入室,前一次他下山采买还特意找铁匠照着书中所示打了一十三把云梭子,自此以后便日日带在身上藏在腰间,甚至他从内心来说并不喜欢刀剑一类的兵刃,盖因不方便携带,而且随处可见并不稀奇,云梭子则不同,拿皮带裹住藏在腰间谁也看不出来,要用时伸手一摸,转瞬就能脱手伤人。
习武的人内心深处总有争斗的念头,苦练多年,好似身上怀有神兵利刃,却始终不能光明正大的放到世人眼前总有不甘,现在机会来了。
这种兴奋感一直维持到客栈中午的饭点,突然许多江湖人从四面八方涌进了这个小镇,镇里的老捕快火急火燎的冲进了客栈。
“不好了,我滴个娘哎···我十八里铺的老伙计跟我说,咱们这要出大事了,不知道多少江湖猛人杀手朝这过来了,那边捕头说官道上排着长龙的全是拿刀的,你们要注意安全,不说了不说了,人都已经到镇门口了。”老捕快拿起一壶茶作牛饮之后又急匆匆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