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两人碰杯。
冯枚一直保持着淡淡的笑容，望着自己对面的这名中年男子。柳滁面相威严，颔下蓄着长髯，神气而不凡。
“柳总兵，如今清军横行，朝廷大为震惊。陛下已然颁下勤王诏书，各地兵马闻风即至。如若柳总兵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应该怎么做便不用冯某多说了吧？”
柳滁剑眉星目，闻言却皱起了眉头。
“冯老弟的意思是，让本镇率军驰援京城？”柳滁有些惶惧，开口问道。冯枚眼中划过一丝不屑，道：“陛下任命姚学士为东阁大学士，总理此次战事，只要柳总兵守住密云，便是大功一件！”
柳滁眉头皱得更紧了，开口道：“清军将近二十万人，可本镇的密云只有守军三万。不如先到昌平，那里有八万人，可以与清军一战！”冯枚冷冷地看了柳滁一眼，道：“柳总兵，一旦你转战昌平，密云有失，你难辞其咎啊！”
柳滁这才惊觉，道：“是了！”
柳滁只想着先逃离密云，可一旦清军退走，朝廷秋后算账，自己必死无疑。京城三大营有精兵十五万，打退清军不是问题。
既然清军必然退出关外，自己便不用再跑了。想通此理，柳滁拱手道：“冯老弟所言极是，本镇这便去督促防守！”冯枚手一摊，道：“柳总兵请便。”
其实冯枚与柳滁都算错了一件事。
目前来看，二人最大的倚仗是京城里的十五万精兵强将。清军入关，肯定奔着京城去，只要京城挺住了，待各地勤王大军赶来，清兵定然退走。
而柳滁、冯枚收获的时刻正是在清兵退走时，乘胜追击往往比正面阻击更简单。可千算万算，冯枚还是没算到一个大的漏洞。
京城，真的有十五万人么？
……
……
兵部尚书公孙触很难。
一直以来，京城三大营给兵部报备得都是十五万人。可战端将开，公孙触清点人数之时，发现京城仅有士卒八万，其余都是多报出来的人数，好以此冒领军饷。
此外，这八万人里还有将近三万人已是六十岁以上的年龄。这帮人连站直都费劲，估计用扫把都能干掉。
得知这一消息，公孙触当场石化。堂堂京城，竟然只有五万士卒！公孙触不敢隐瞒，将此事迅速上奏清平皇帝。
朝议。
清平皇帝盘坐在蒲团上，皱着眉闭目沉思。
“陛下，宣大总督钟瑾颐麾下的三千精锐已经出发，相信不久便能抵达京城。”兵部尚书公孙触满头大汗，拱着手说道。
清平皇帝沉默不语。
前文说了，沉默是他暴怒的表现。
“姚爱卿到哪里了？”
良久，清平皇帝出言问道。阁老关续出列奏道：“陛下，姚胜清接到谕旨后日夜兼程，如今已是到了昌平。”清平皇帝这才睁开了双眼，道：“昌平？昌平总兵曹郁宽麾下有精兵八万，传令昌平，命曹郁宽火速驰援京城！”
群臣面面相觑。
良久，太子一党、兵部左侍郎焦昌出列道：“陛下，昌平总兵曹郁宽传来奏报，昌平目前已被清军重重围困，恐怕不能及时来救援京城。”清平皇帝拍案道：“那这份奏疏是如何送来的？！”
焦昌拱手道：“是军士冒死突围而出，这才将奏疏送来京城。”清平皇帝深吸了一口气，道：“那姚爱卿也被围了？”公孙触忽然开口道：“没有，姚学士见昌平被围，便直接往密云去了。”
清平皇帝双眉一挑，笑道：“好，这很好。只要姚爱卿没有被围，京城定然无恙！”群臣看着面上带笑的清平皇帝，不知道说什么好。姚继芳手底下就二十五个人，靠这些人能打退十六七万清军？
清平皇帝十分清楚，现在朝中已然人心惶惶。
但谁都能慌，唯有他不能。
不管内心深处怎么想，清平皇帝面上都是云淡风轻。不得不说，见到清平皇帝毫不担忧的神色，群臣也渐渐地安下心来。
密云。
“清军也是人！他们并不精于火器！这密云城中有不少佛郎机，定能击败清军！”冯枚与柳滁并肩站在城头，冯枚高声呼喊道。
“大明开国三百余年，从未惧怕任何外敌！萨尔浒、宁锦、山海关，这么多场仗我大明都挺过来了！此次也定能化险为夷！”
“万胜！万胜！”
冯枚手一伸，高声呐喊道。
百姓和士卒也纷纷高喊：“万胜！万胜！”
鼓舞完士气，就要部署城防了。柳滁去准备火炮，冯枚则组织百姓抢修防御工事。上千人在密云城外挖了一道又深又长的壕沟，以此拖延清军的前进速度。
五日后。
“军门！城外来了个老头，说是姓姚！”
冯枚与柳滁对视一眼，两人随即起身来到城头。只见城下一位身材微胖的老者正骑在马上，端详着密云的防御工事。他身旁跟着四个人，俱是血染衣袍。
“城下可是姚学士？”柳滁高声问道。老者闻言抬起了头，可能是胖的缘故，脸上皱纹不多。“老夫正是东阁大学士姚继芳，尚方宝剑在此！”说罢，姚继芳举出了象征身份的宝剑。
其实所谓“尚方宝剑在手，先斩后奏”只是那么一说，真正要砍人，还是需要有皇帝的旨意。平常糊弄糊弄人可以，玩真的就不行了。
姚继芳入城。
“标下柳滁，见过姚学士！”柳滁恭敬地行礼道。冯枚站在一旁，躬身道：“下官冯枚，见过姚学士。”姚继芳翻身下马，打量了两人一番。“冯散秋，你怎么在此？”姚继芳眯着眼问道。冯枚躬身道：“下官自请前来，相助柳总兵守城。”
姚继芳看似不经意地问道：“城外那道壕沟是谁组织挖掘的？”柳滁道：“是冯老……冯侍郎带人挖掘的。”姚继芳意外地看了冯枚一眼，道：“没想到冯侍郎还有这等见地，能否说说你是如何想的？”
冯枚瞧出了姚继芳眼底的笑意，便开口道：“密云城中有不少佛郎机，城门外那道壕沟可以有效拖延清军的移动速度。等到清兵的速度降下来，城头再向壕沟处开炮，应该可以造成有效杀伤。”
姚继芳原本满是笑意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良久，姚继芳拍了拍冯枚的肩膀，道：“好小子，日后定成大器。”正在此时，冯枚发现姚继芳身旁的年轻人面色忽然一黑。
“这位小兄弟看起来面善，敢问尊姓大名？”冯枚对着那位满身是血的年轻人询问道。“蓟州，张轻寒。”年轻人回礼道。姚继芳笑了笑，道：“这是老夫前来密云途中遇上的，日后他定成大器。”
“清军把他全家都杀了，老夫便让他接着为国效力。”姚继芳拍了拍张轻寒的肩膀，道：“他有相貌不凡，日后必能建立一番功业！”冯枚笑着对柳滁道：“姚学士为国为民，真是令人敬佩！”
柳滁则连连称是。
“老夫本来带了二十五人，路上遇到一队清军，因此剩了这三个。张轻寒是老夫半路遇上的，一共便是这四人。”
姚继芳苦笑起来，道：“老夫堂堂东阁大学士，乃是此次战役的总指挥，手下却无一兵一卒，说来真是惭愧。”
衙门。
姚继芳站在舆图前端详。
“如今昌平被围、顺义失陷，清兵肆虐通州，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事态危急，陛下号召全天下起兵勤王，但短期之内难以赶到。”柳滁瓮声瓮气地说道。
“只不过，京城尚有十五万大军，轻易不会陷落。”柳滁笑着说道。
姚继芳捻着胡须道：“柳总兵不要过于乐观。老夫虽是赋闲在家，但兵部是什么样老夫还是清楚的。整个京城，三大营能战之人不过五万，这其中敢战之人不过三万而已。”
此言一出，柳滁当即坐不住了。
“什么？！那可怎么办？！”
姚继芳摇了摇头，道：“柳总兵，你觉得清军这次入关为的是什么？”柳滁下意识地答道：“无非是抢掠。”姚继芳瞥了冯枚一眼，道：“冯侍郎，你怎么看？”
冯枚拱手道：“恐怕有窥探神器之嫌。”姚继芳点了点头，叹道：“清兵不会轻易离去的。老夫要去北京勤王，柳总兵你能调拨多少人？”柳滁脸色一黑，道：“不可调拨。”
姚继芳冷冷地问道：“三百人足矣。”柳滁这才舒展了眉头，道：“可以，标下这就去安排！”冯枚却有些犹豫，道：“三百人？恕冯某直言，这恐怕无济于事。”
姚继芳淡淡一笑，猛地抽出了尚方宝剑，厉声道：“上报君恩，正在今日！”冯枚闻言，恭敬地行了一礼。不过多时，柳滁带着三百人来到了衙门外。
大战在即，众人没再多说，姚继芳带人匆忙离去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