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一进皇极殿,冯枚便注意到原本摆放龙椅的地方换成了道士用的蒲团。清平皇帝还真是敢作敢为,连龙椅的陈设都不要了。
此外,蒲团前的桌案上摆着一个钟磬,一柄木槌放在一旁,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奏疏,码放的整整齐齐。
群臣静立了片刻,便听太监高声道:“陛下驾临!百官恭迎!”群臣纷纷拜倒,山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只见清平皇帝头戴沉香水叶冠、身着杏黄色道袍,手握拂尘,双目微闭着缓缓步行到了蒲团前。“众爱卿平身。”清平皇帝淡淡地说道。
“谢陛下!”
群臣起身。
首辅徐镜空坐到了朝廷为他专门配备的太师椅上,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清平皇帝不急不忙,双足跏趺,按照道门中打坐的姿势坐定于蒲团之上,随后便闭上了双眼。
群臣面面相觑,却无人开口。
由此,朝堂陷入了沉默。
本来该喊“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的宦官刘评好像忘了这件事一般,只是站在一旁保持微笑。良久,清平皇帝闭着双目问道:“太子怎么没来?”
没人回应。
本来与太子朱简灼相熟的阁老杜夕及其门人更不可能说话。“勾结太子”的罪名,谁都不想承担。耳中听得无人回应,清平皇帝双目未睁,接着说道:“朝议乃是国之大事,太子不可不至。传朕旨意,速命太子前来。”
刘评闻言一挥手,在大殿门口侍候的小太监随即转身离去。清平皇帝忽然开口问道:“工部,玉泉宫和燕山观还未竣工么?”关党骨干、工部尚书叶近銮急忙出列道:“回禀陛下,这两处的工期正尽力压缩,相信在一月之内定能竣工。”
清平皇帝不置可否,道:“昨日朕收到登州知府潘越全的奏报,言说天降奇石,奇石上题着一个‘仙’字。这是祥瑞,朕计议着于小清凉山山巅修建一个‘奉仙殿’,工部要尽快筹划。”
太子一党、工部左侍郎赵群山及工部右侍郎冯枚齐齐出列,会同工部尚书叶近銮一同躬身道:“臣等遵旨。”
话音未落,只听一人高声道:“万万不可!”众人循声望去,便见一个年轻人大步走来。他五官端正,玉树临风、英武不凡,一头乌黑的头发高高束起,头戴玉冠、唇红肤白。
活脱脱的一个美男子。
清平皇帝这才睁开了双眼,看向来人。“儿臣叩见父皇!”太子朱简灼朗声道。清平皇帝眯眼打量了朱简灼半晌,方才开口道:“太子,你恢复得不错啊。”
朱简灼躬身道:“都是父皇洪福庇佑!”清平皇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什么事万万不可?”朱简灼闻言拱手道:“父皇!如今关中大旱,正急需大量粮饷赈灾。眼下不仅应打消营建奉仙宫的主意,依儿臣看来,连玉泉宫、燕山观等大兴土木的建设也要一并停止!”
话音落下,满朝寂静。
阁老苏寺生党羽、户部左侍郎杨闯出列道:“启禀陛下,太子殿下所言未免有些夸大其词。户部如今有库银四百二十余万两,不消说区区一个奉仙宫,哪怕是再建上两三个祈福殿宇也是足够的。”
太子朱简灼眉头紧皱,喝道:“杨侍郎!难道国库里的银子只为了供朝廷大兴土木吗?”不待杨闯说话,阁老苏寺生已是笑眯眯地走出了队伍,对朱简灼道:“太子殿下,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六部也是陛下的六部,自然是要为陛下做事的。”
朱简灼刚欲开口,便听得一声急促的钟磬声响。只见清平皇帝手握木槌,重重地敲了一下钟磬。“朕竟忽略了户部的库银,既然国库如此充盈,之前搁置的怅离苑、长生台便再度开始兴修吧。”清平皇帝淡淡地说道,“这件事交由冯爱卿督办。”
闻言,冯枚拱手出列道:“臣遵旨!”朱简灼的目光这才向冯枚投来,待看到冯枚头顶的沉香水叶冠,朱简灼眼中划过一丝不屑。
“父皇……”太子朱简灼刚欲出言,清平皇帝又敲了一下钟磬,朱简灼只得住口。
“也是在昨日,南京兵部传来消息,”清平皇帝紧闭双目,看似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这件事还是由兵部说吧。”阁老刘嶂党羽、兵部尚书公孙触躬身出列道:“臣遵旨。”说罢,公孙触轻咳一声,道:“诸位同僚,南京兵部尚书牛应僧传来邸报,言说有三十余名倭寇烧杀抢掠至了南京城下,这些人武艺高强,南京兵部急调火器营方才剿灭。”
明朝设南北两京,皇帝虽不在南京,但一应官府衙门尽数齐备。南京作为大明朝另一个都城,竟然被倭寇抢到了城下!
清平皇帝一向好面子,估计不太高兴。想到这里,冯枚悄然向上瞟去。果不其然,清平皇帝脸色已经暗沉了起来。“朕要个说法。”清平皇帝黑着脸看了看群臣,道,“明日早朝时,这件事务必尘埃落定!”
话音刚落,清平皇帝连敲三声钟磬。宦官刘评的声音随即响起:“退朝!”太子朱简灼欲言又止,长叹一声后便要转身离去。首辅徐镜空刚刚起身,便听刘评道:“奉陛下口谕,太子殿下、内阁中的诸位阁老暂且等一等。”
徐镜空一愣,随即又坐回了椅子上。群臣正要往外走,刘评又开口道:“冯侍郎也请留步,陛下说你是浙东人,也要留下来一同商议。”不知是不是冯枚的错觉,他只觉得刘评似有似无地加重了“浙东人”一词的读音。
一时间,冯枚只觉得多道目光瞬间投向了自己。这是清平皇帝帮助自己组建党派的一步棋吧?打定主意,冯枚躬身道:“臣遵旨。”
待群臣尽数退出后,刘评微笑道:“诸位请随咱家来吧。”首辅徐镜空费力地从椅子上起身,冯枚见状急忙上前搀扶。徐镜空赞许地看了冯枚一眼,道:“散秋啊,真是麻烦你了。”冯枚逊谢道:“首辅大人为国为民、鞠躬尽瘁,下官自愧弗如。”
徐镜空微笑道:“散秋言重了,老夫只是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罢了。”两人说着,跟随刘评向殿后走去。太子朱简灼冷眼瞧了片刻,与阁老杜夕走到了一起。
而阁老关续与“笑面虎”苏寺生则对视了一眼,两人相视而笑,并肩而行。阁老刘嶂手持烟斗,面目阴沉地走在最后。一众几人,唯有太子朱简灼、阁老杜夕两人没有沉香水叶冠,显得甚为突兀。
这也能说明当今朝廷的局势。
首辅徐镜空隐于幕后,冷眼旁观;杜夕襄助太子朱简灼,不离不弃;关续、苏寺生携手合作,同进同退;刘嶂则虎视眈眈地跟在最后,坐等其成。
而冯枚还不算一股势力。
不过多时,几人一同进入了养心殿。
龙椅上依旧空无一人,四周的黄纱帐微微摆动,好似有无数人正隐于帐后。“来,给首辅赐座。”清平皇帝的声音传来,忽远忽近。
两名太监立刻搬着一把太师椅走来了。待冯枚扶徐镜空坐下后,清平皇帝开口道:“既然都来了,便说说吧。”
太子朱简灼正要开口,便发现杜夕正紧紧地拽着他的袖子。由此,朱简灼便闭口不言。几位阁老一个个都在闭目养神,就是不肯回答。
良久,清平皇帝却是点起了名:“散秋,你是浙东人,对倭寇定然是了解一些,不妨说说。”
清平皇帝的声音忽近忽远,一会儿好似在众人身侧,一会儿又好似远在天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