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垂垂降临之际,金回到了蒂明斯家;黑夜只会让父母们更加心神不宁。三月初的天气正努力想把二月天的温度甩开。每天下午三点左右,漫漫长夜便悄然开始。
金敲了敲门,走进屋。那个警员正坐在门后。
“有什么新消息吗?”
他立刻站了起来,仿佛在向军士长问好。“两位丈夫回来了。得知消息之后,他们大吼大叫,哭喊的声音更多了。”
金点点头,走向厨房。
在走廊处,她遇到了卡伦。卡伦紧紧环抱住前胸。
“金,你是——”
“此案的主管警官。”她微微一笑,帮她把话说完。
卡伦感激地点点头,领她走到厨房。
“也该他妈的是时候了,督察。我女儿你找回来了吗?”
“斯蒂芬。”卡伦在一旁劝道。
“没事的。”金说着,举起双手。他们要应对家庭成员的许多情绪,而愤怒恰恰名列榜首。
她快速地摇了摇头。
这个房间里存在着两个完全不一样的时区。过去几小时对金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而对两个女孩的父母来说却如同一辈子。
她本就准备好要面对父母们的沮丧与愤怒。他们会谴责她、不信任她,她愿意全盘接下。但她也有自己的上限。
她面向那个刚刚对她说话的男人。他的头发和她的一般黑亮,没有一丝灰白。从身形来看,他应该超重了二十磅[13],指甲修剪得很整齐。
卡伦讪讪地朝那男人瞥了一眼,开始介绍。“金,这位是斯蒂芬·汉森,伊丽莎白的丈夫,这位是罗伯特,我的丈夫。”
金掩饰住自己的惊讶。罗伯特·蒂明斯高六英尺一英寸。她知道卡伦和她同龄,两人都是三十四岁,但罗伯特看起来比她老多了。
他容貌也算俊朗,看起来保养得很好。太阳穴两边的灰发和他开朗坦诚的脸庞很是相称。他右手颇具保护意味地搭在卡伦的肩上。
这个男人绝非金想象中的卡伦愿厮守一生的人。卡伦年轻时喜欢的是那种坏坏的男孩,她的“择偶”标准包括:有文身,有穿孔,还得有反社会行为。
卡伦曾有过一位特别的男友,也是一个寄养家庭里的孩子,她彻彻底底地迷上了他。在那段青葱岁月里,两人曾多次分开又复合。每次被男友痛打之后,她都发誓绝不会再回去找他。就这么分分合合四五次之后,没人再听她这样说了。
“很高兴见到二位,我现在先跟你们说一下最新情况。我已经和我的团队见过面,他们会在接下来几——”
“搜索队都他妈的在哪儿呢?你的队伍呢?直升机呢?”斯蒂芬·汉森吼道,朝她逼近。
金寸步不移,斯蒂芬停在她个人空间的边缘。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他妈的,就这么个货色。”
伊丽莎白羞愧地垂下眼睛,但金能感觉到,大家都隐隐希望他的大吼大叫能更快地帮他们把女儿找回来。
“汉森先生,这件事我们对媒体进行了封锁。只有很少几个人知道您的女儿被绑架了。”
听着她平静而谨慎的语调,他眼中闪着怒火。
“这么说,你们什么都没干?”
“汉森先生,我劝您先冷静下来。让媒体通篇报道这个案子并不能帮您把女儿找回来。”
另外三人望着他们两个说话。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金越来越明白他们这个四人小团体的状态。
斯蒂芬·汉森显然把自己当作团队里的领头人。金明白,他的原始人本能会激发他的保护欲,让他想一个人接管所有事情。
“搜索怎么会没有用?如果能让公众知道这件事的话,我们就能有额外的信息。”
“比如呢?”
“一个男人把两个小女孩绑上了车啊。”他的语气仿佛在和小孩说话。
“您不觉得,如果有人见到这种事情的话,一早就会有报道出来了吗?”金反问道,挑起一边眉毛。
他一阵犹豫。“这不是重点。除非你把事情报道出来,否则就算有人见到了也不会关心。”
“我们能找到的最好的证人也不过是恰好离绑架地点很近的目击者,而这个信息对我们毫无用处,因为我们确定两个女孩已被绑架。除非那位目击者能给我们提供车牌号码、对绑匪的描述,或者绑匪离开时的路线,否则,额外信息一文不值。”
斯蒂芬·汉森摇了摇头。“很抱歉,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能同意。如果要把全国所有媒体的电话都打一遍才能找回我的女儿,那我现在就打。”
他拿出手机。
“如果您觉得非打不可的话,那我也不能阻止,但您一旦打出去,您女儿的性命很可能就这么毁于您手了。”金用慎重的语气说道。
他犹豫了一下,两个女人倒抽一口气。
罗伯特·蒂明斯向前迈了一步。“斯蒂芬,放下手机。”他的声音沉着、冷静且威严,穿透了房间里的紧张气氛。
斯蒂芬转向他的朋友。“得了吧,罗布[14],你可不会同意——”
“我觉得我们应该听听督察说的话。一旦你打了电话,我们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或许我们可以晚点再考虑这个选择。”
“再晚点她们可能就已经他妈的死了。”他爆发了。斯蒂芬显然不是一个喜欢被人指手画脚的人,但他并没有拨通电话。
“她们可能现在就已经死了。”罗伯特平静地说道。
伊丽莎白和卡伦吓得大叫。罗伯特用力握住老婆的肩头,以示安慰。“我相信她们还活着,但我实在无法想象让天空新闻台[15]的车停满咱们家草坪能有多大帮助。”
金感觉到,斯蒂芬正强行压住要往外迸发的怒火。
她插了进来。“听我说,你们的女儿一定还活着。这不是什么随机绑架,这是一起有预谋的犯罪,绑匪也会有应急方案。”
“你们还记得去年有两个女孩在达德利被绑架了吗?”两位女士点点头。“从目前来看,这起案子和那一起很像。我们还不知道上一个案子的全部细节,但那一次,只有一个女孩回来了,另一个女孩的尸体到现在都没有找到。”
“上一起案子同样进行了媒体封锁,但到了第三天,案子便被捅了出去。这么一公之于众,绑匪可能受到了刺激,继而鲁莽行事。眼下绑匪已经和你们联系过了,所以你们也清楚,他们是出于某些诉求才把你们的女儿给绑走的,他们不是胡乱抓人的恋童癖。”
金没有理会他们脸上的惊恐。他们必须知道真相,不幸的是,她的真相并没有伴随着“茶与同情”[16]而来。
“绑匪会和你们联系,他们可能想从你们所有人或某个人身上得到什么东西。最符合逻辑的假设是他们想要钱,但我们也不能排除其他可能性。”
终于,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她身上。“回想一下,你们生活中有没有任何敌人?对你们不满的员工、客户、家庭成员?任何人都有可能。”
“你知道我每个星期要惹恼多少个人吗?”斯蒂芬·汉森问道。
估计没有我多吧,金心想。
“我是英国有组织犯罪部门的皇家检察官。”
如果眼下不是还有一桩绑架案的话,她会说他惹恼的人还不够多。
金知道,对为她提供案件资料的事务律师来说,斯蒂芬为之效力的英国皇家检控署是英国警务系统的一个分支,这就是他们一直没有见过面的原因。
话虽这么说,但大多数警官和皇家检控署的关系都十分紧张。毕竟,没有什么能比为了一个案子奔波几星期、几个月甚至几年之后,却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被迫停止起诉更糟的事了。
“在您经手的诉讼案中,有多少案子能像本案一样调动起如此多的资源?”她问道,“这不是小偷拿砖头打破玻璃那么简单的事,汉森先生。”
“我会去列一个名单。”他说道。
他的态度一转变,余下几人的态度也肯定会跟着积极起来。金暗暗记住,一定要让斯蒂芬·汉森忙起来。
“您呢,汉森夫人?”
她无助地耸耸肩。“我只是一位律师助理,但我也会好好回想一下。”
“蒂明斯先生?”
他陷入深深的思索中,脸上布满皱纹。“我欠了一家运输公司的钱。七个月前,有几个人还专程来找过我,我不得不接待了他们,但我不觉得……”
“我需要他们的名字。我们要对这些人进行排查。”
一片寂静。
“卡伦?”
她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一个家庭主妇。”她耸了耸肩,仿佛这句话已足以解释一切。
“你以前认识的人里面呢?”金直言不讳地问道。
“绝对没有。”她迅速说道。意识到自己的回答太快太坚决,她又加了一句:“但我一定会好好想想。”
“现在只剩最后一件事,在明天之前,准备好你们清单上所有人的电话号码。你们四个人对两位女儿被绑架一案的叙述必须完全一致,否则就会成为嫌疑对象。明白吗?”
四个人都点了点头,金舒了一口气,他们都愿意配合她的工作。至少现在如此。但她知道这个好光景不会无限期持续下去。此刻他们有事情可做、有东西可想,这些都有助于他们把自己女儿找回来,但若他们情绪失控,金和她的团队也只能默默忍受。
她走出客厅,想到外面换换气。就在这时,门铃声响彻全屋。
金朝门口走去,那个警员把门拉开。
一个灰金发的中年女人站在门外朝她问好。她的体格稍显臃肿,却富有权威。她穿着一条浅色牛仔裤,厚重的冬季大衣下裹着一件厚厚的阿兰针织套衫。
那女人对警员笑笑,从他身旁走了过去,朝金走来。
“我是海伦·巴顿,按您要求来此报到。”
金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那女人伸出手。“我是家庭联络官。”
“哦,感谢上帝。”金说道,握住了她的手。
“茶与同情”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