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宽敞的营帐,又像是大家闺秀的闺房,这里的女儿特质极为明显。
不知什么时候,素有容和燕云荷已慢慢习惯了军营里进退有度、整饬干练的氛围。
内心细致的文茵,有意将俩人安排在偏离军营中心的地带,这里虽说也属于军营范围内,可这里却再也听不到刀剑铁器的磕碰声,没有士兵出操的脚步声,更没有金鼓号角的嘈杂声。
这里很安静,与远处的鼓角争鸣形成极大地反差。
营帐内,有一处细密的隔断隔开的地方。
素有容和燕云荷在婢女的服侍下,两人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
偌大的木桶里,竟然浸泡着一片片深红、淡灰色的花瓣,显然是西蛮之野雪峰之巅特有的冰莲花,有除湿驱寒、清心养神功效。
出浴后,素有容和燕云荷换上文茵为她俩特别准备的服饰,宛如两朵出水芙蓉,微微潮湿的身体上散发着一股少女特有的清香和别致的美。
俩人斜斜地窝在宽大舒适的床榻上,悠闲地享受着军营里精心准备的奶茶、酥饼、肉干,显得悠然自得。
燕云荷看着卸下裁执身份的素有容,笑笑,脸上的神态纯净无染,像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
她轻轻地咬着一块酥饼,淡淡地说:“真希望你是我的姐姐,我们不是修行者,只是一对专事农桑的姐妹,或许是另一种生活况味吧?”
素有容沉静文娴的表情似也多了一些凡俗世情,她看着一脸痴迷的燕云荷,不由摇摇头,笑着说:“你我俯首农桑,只怕会把一方良田糟蹋成荒田瘠土。再说了,我可能还要比你更多地见识过那些农夫农妇在田间耕作的样子,我估计,你可能都没亲眼看到几回吧?”
燕云荷看着营帐内还没有来得及撤下去的兵器架,轻轻地叹息:“或许,修行者都是玄天道极注定的。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是田垄边耕作的农妇,那些人间至味的画面,只能想一想罢了。”
素有容却并未因燕云荷的心绪变化受到丝毫影响,她仰卧在床榻上,看起来一波不起,内心却泛滥着浓浓的思念,她相信,介非很快就能找到她们,和她们一起在这西防军营里建功立业,只是这个等待的过程,让她索然寡味。
燕云荷提到了“姐妹”,她便想到了“农桑”,如果不是为了道极信仰,或许在素府里,她也不过一个羡煞凡夫俗子的大小姐,充其量也不过衣食无忧,生世繁华而已。
或许,她不会遇到介非,不会有什么豆蔻年华的传奇故事。可现在不一样了,道极信仰的另一头是使命,这是修行者的荣耀也是修行者的宿命。
修行者之间的思恋,不得不面对一个巨大的悖论。那就是修行者之间太明白了,几乎是对方一个念息的流动,另一个人就很快地捕捉到,连对方需要表达的难以出口的感情,也能感知到很多很多,相爱的两个人之间,已经没有太多的秘密,说不上一目了然,却也少了一份羞怯、掩饰、逃避的美好……
如此看来,纵然豆蔻词工,也是难叙心中那一汪似水深情。
介非的到来,不过时间而已,她无需担心什么,介非也不用为她担心什么,两个人的修为境界早已出尘,一些在凡人世界里看似解决不了的问题,也影响不到他们什么。
修行者在获得与道极世界心神相通的同时,也缺少了人与人之间内心世界的曲径通幽。
顷刻间的俗心杂念泛滥之后,沉静的心与道极之境悄然融合,俩人又慢慢恢复了修行者本来的宁静虚极状态。
燕云荷看着半天一声不响的素有容,心里在叹息:“世间有情,莫过于相对无情。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装作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这才离开两三日,就如隔三秋啊。”
她轻轻地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说:“不知介非哥哥到没到乌喀城,如果他到了,我想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吧。”
素有容一听到介非两个字,眉心一抖,身心一颤,一片红晕蔓延脸庞。
素有容也掩饰着心绪起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这雪山之水与东陆清茶,还是挺搭配的哦。”
燕云荷笑了,说:“姐姐,怎么一说到介非哥哥,你就要说别的事儿,是不是在掩饰着什么呢?”
素有容嗔怪地盯着燕云荷:“掩饰什么?”
燕云荷目光闪烁,道:“掩饰欲言又止的那些难以启齿的心里话啊,我可是记得素府大老爷好像对介非哥哥十分器重啊。你想啊,这一位名门望族的大当家的,对一个出身贫寒的小青年另眼相看,这就不简单啊。最重要的是,当这位大当家的还有一位气质若兰的大小姐,而这个小青年呢虽然没啥出息,可他毕竟和大小姐年龄相仿,这就不简单啊……”
说完,毫无顾忌地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素有容握着茶杯的手明显微微颤抖,羞红的脸庞上红晕泛滥。
这样确定地说出自己的心事,倒是让她措手不及,在她的印象中,燕云荷不该是这样嬉笑调侃的,或许是俩人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放下了心里那一点十分虽弱的戒备吧。
也或许是俗心泛滥的波涛还没有完全从她心里退去吧?
素有容不便接这个话头,说:“我想,他明天应该能赶到军营吧,我说荷妹妹啊,你就收起你那点凡心俗念,等着面对异族联军吧。”
燕云荷却毫不在乎地说:“有你,有介非哥哥,我怕什么呀。”
素有容忽然灵机一动,反问道:“我想,应该还有那个南海浮岛来的坎坎吧。”
燕云荷一下子怔住了,她从床榻上坐起来,说:“姐,哪有的事儿啊?”
素有容认真地看着燕云荷的表情,不由得掩唇而笑。
……
……
一套精致古朴的茶具摆在案几上。
冰山雪水已经煮沸,谷阳文城静静地拿起水壶,烫洗了一遍茶具,然后用木质镊子夹起一小撮西蛮白茶,放进已经磨得发亮的陶制的茶壶,优雅地冲洗茶叶,然后又倒进一壶水,轻轻合上茶盖。
整个过程缓慢而平静,此刻,他瘦削的脸上,不见丝毫杀气,只有作为一名书生的清清爽爽,甚至作为一名参禅悟道者的淡雅如菊。
为生民开太平,书生古道。如果没有异族带来的这一系列动乱,如果没有兵部尚书楚楠雄的知遇之恩,也许,此刻,他应该是大宋帝国一名雅士,在一排篱笆围起来的茅草屋里坐而论道吧?
文茵进来了,身后跟着两名侍女,其中一名怀里抱着横琴。
在谷阳文城面前,文茵永远是安静的,她知道,此刻的谷阳文城内心的波涛汹涌,绝不亚于天边的云卷云舒。
谷阳文城向文茵点点头,笑着问:“今天带来的是什么呢?”
文茵弯腰,笑笑:“前几日随手填了一首《一翦梅》,不想写边塞雄壮,只想柔情婉约一番。请问将军,可否试听?”
谷阳文城当然明白她的心事,他爽朗地一笑:“大战在即,婉约柔情,倒也别有一番情趣。不妨奏一曲,缓缓气氛?”
文茵点头,转身向两名侍女示意,她们很快便置放好了横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