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川镇是珑州州府所在地,毗邻洛城的一个小镇,中间隔着岷澜大峡谷,距离大宋都城京都不过六百多里。
广袤的中州平原,刚好与地处山区、峡谷、半山区地带的珑州擦肩而过,致使中州的繁荣发达与珑州的相对贫瘠形成了鲜明对照。
不得不说,这次雪灾,给珑州百姓造成的损失是十分严重的。靠近中州平原的良田沃土,被这场雪冻僵了种子不说,奸商无处不在的哄抬物价,也使这方百姓雪上加霜。
一场雪灾,农耕延时、商贾歇业、市贸混乱,任何赈灾举措都显得杯水车薪,力不从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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珑州,龙川镇,州府府邸。
珑州府知州常程正在听监司魏冬、仓司常晓的灾情统计结果,他阴沉着眼睛,在大厅内走来走去,无奈地看着站在一旁的珑州通判洪福才,摇摇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监司魏冬知道,眼前,珑州灾情最严重的时候并没有到来,他有些意外这次灾情何以对知州造成这么大的压力。
魏冬抱拳上前:“知州大人,珑州府原本是打算开仓赈灾的,无奈珑州地界原本就是一个半商半农地带,州府的囤粮原本就不多,珑州地界辖二十多个县、七八十个镇,按照州府服务半径看,能顾及这么多地方,一时半刻根本腾不出手来。”
仓司常晓也上前一步说:“知州大人,从珑州目前受灾情况看,我们还真没到最艰难的时刻。昨日,我已知会素府等名门大户,协助官府赈灾,素府的人估计这几日就要有所行动。”
常程在鼻孔里轻轻地哼着气,心里叹息:“珑州现在灾情什么情况,我还不清楚,这两个榆木脑袋,什么时候才能看懂我的心思啊。”
这个话想想可以,说出来肯定不合适。常程仍是带着冷冷的表情,在去看两人的时候,目光扫过旁边的洪福才,说:“雪灾情况还没有彻底摸清,怎么到你们这儿都成了问题?你们这么个态度,哪像个领着大宋俸禄的官员做派?我看,你们就是个懒!”
监司、仓司两人互相看一眼,心里十分地不解,今天知州的口气完全是没事找事的意思,这让两人有些郁闷。
站在一边默默观看的洪福才却心里亮堂的很,今天常程的这一出,不过是演戏给他这个通判看的。说白了,是对珑州通判一个天大的面子。于是,他笑笑,说:“知州大人不必过虑,即便是目前赈灾出现纰漏,对珑州府而言,这也不算怠政,或无所作为。”
常程不由得转身,嘴里冒出一个字:“哦?”
洪福才只好说:“一方面,这是大宋帝国国祚亨通几百年,办事一贯四平八稳、不慌不忙的例证。另一方面,珑州的地域辽阔,而且办事效率向来不高,一项政令下达,要很久才可落地到州辖各地。”
常程见他嘴里毫无遮掩,心里更气更急,这到底是在替珑州开脱呢,还是在欲加之罪呢?
洪福才心里更清楚常程此刻的心绪,说:“不过,既然朝廷还没有具体安排,那么珑州只要做好全面赈灾的准备,摸清灾情,这也是勤政。更何况,九州各地情况不一,朝廷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掌握全面情况。所以……”
正当常程刚想说点什么,一个小校手里握着一个小卷轴,大步跨进大厅,立正,施礼:“报知州大人,朝廷公文!”
常程只好压住想说的,略微不快地说:“念!”
小校正身,高声读道:“鉴于珑州雪灾灾情严重,特遣钦差大臣皇长子赵颖喆携八皇子赵颖仲前来了解实情、督促赈灾……”
常程脸上瞬间笑容绽放:“好啊,真的是,雪中之碳啊……好,立刻告知珑州州府上下,即刻做好迎接钦差大人的准备!”
小校再次正身:“领命!”
从朝廷派员身份来说,朝廷对珑州还是相当重视的,这个消息无疑让常程长长的吁出一口气。
……
……
介非和燕云荷赶到龙川镇时,正值午后,从街道的路面上看,雪已经融化了不少。
只是,一路上,大街小巷冷冷清清不说,担着柴火的樵夫,看起来疲惫不堪;守在小酒馆门前的乞丐,衣衫褴褛;不远处,还有几个孩子看起来菜色满面。这样凄凉的情景,与雪天是那么般配,像是画匠专门铺设在画纸上一样。
路上行人,行色匆匆,各自忙着修复曾经的生活。还有一部分人,形容憔悴,衣着不整,他们的眼神里满是乞讨和柔弱,看得介非心里一阵阵的难受。
与这个情景相对应的,就是时不时会偶尔走过一辆马车,虽说不算富丽华贵,在这样的大街上呼啸而过,却也显得格外刺眼。
当介非目光透出一抹冷漠,看着一辆马车溅起雪尘而去的时候,燕云荷也深深地感受到了介非的心绪,看着满目疮痍面前的富足和繁华,心里都不是滋味。
一个问题渐渐在介非心底升起:“我也算是修行者,但如果我的修行,无关乎天下苍生的痛痒,那么,我即便是修行到道极境界,又有什么意义呢?”一路走来,这个问题就像一只虫子咬得他浑身不适。
人间自有美好的一面,即便是在这样的雪灾面前,人们不仅没有相互敌视,仇恨和争夺,人与人之间反而更加的心手相连。
大宋帝国以文筑基、以化天下,几百年的经营,已把文以载道、春风化雨的立国精神,悄然渗透到寻常百姓家了。
不过,这也毕竟是大宋帝国的一面之相。当然也有例外。任何时代,人心不都是一面的,而是多面的,复杂的,或者说形形色色的。
走进龙川镇,居民区、集市、官署泾渭分明,各自独立。
龙川镇百废待举,人们对生活本身的期望和追求,在这个特别的时期,显得更加迫切。
……
……
走了一会儿,两个人自己的饥饿和寒冷,便毫不迟疑地袭来。
燕云荷毕竟是女孩子,看起来,还能忍住饥寒。介非就不一样了,在燕云荷面前,他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饥饿,他睁大眼睛,四处窥探,盯着人群流动的方向,很快就赶到了街道上最繁华的地方,很快找到一家酒馆。
龙川镇的酒馆,极富中州地区的特点,几乎囊括了一位旅居此处的人所有的需要。要穿,可以,酒计会帮你买到;要住,可以啊,大多数酒馆一层是吃喝的,二层都是一个个包间,想住多久就多久;要出行,更方便,龙川镇的大街小巷没有酒馆里的酒计不熟悉的……
只是,由于这场雪灾,出行的、旅居的、走江湖的各类人少了,酒馆的生意也自然是冷冷清清的了。
两人走进这家酒馆,看到一楼还是挺宽敞的,就随意找到一张临窗的桌子坐下了。
介非少年的时候,跟着爷爷曾经来过龙川镇,那时毕竟很小,对龙川镇的印象十分模糊,他的记忆中是没有这样的酒馆的。
燕云荷很少出来,这一次,她显得甚是兴奋,看着酒馆里稀稀拉拉但奇奇怪怪的人,他们的衣着,说话,吃饭,走路,都似乎对她有着特别的吸引力。
看到燕云荷像好奇心暴涨,介非用手指敲着桌子:“哎,看什么呢?”
燕云荷猛然回头,努着嘴:“怎么了,只准看你一个人,别人看不得啊?”
介非一脸痞性即刻泛滥,笑嘻嘻地说:“你介非哥哥,目含英气,两颊阳光,笑带侠骨,你不认真地仔细地看清楚了,别人有什么好看?”
燕云荷眼睛慢慢地睁大,佯装认真地再看着介非,然后这个眼神极具杀伤力,连介非也有些发憷,他等着燕云荷看得差不多了,才说:“不是,你看看就可以了,没有必要这么认真吧?”
这时燕云荷才收回目光,说:“没发现!”
介非一脸地诧异,平时燕云荷都是捡自己最爱听的说,今天倒是让他深感意外:“荷妹妹啊,这一出门,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啊。”
说完,装作很生气的样子把脸转向一边,目光所及,他发现,离他不远处一张桌上也坐着一个青年,看起来,年龄大不了介非多少。一把长剑靠在桌子上,介非一眼看出,这把剑绝非善茬。在他的身后,站着四个人,各自背着刀剑,衣着整齐,神情倨傲。
燕云荷本想再抢白几句,见介非的目光停留在一边,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这个人一身衣着,十分华丽光鲜,面容里除了骄傲和戾气,实在看不出别的。他对着酒馆里的应侍发号施令,看起来像是在点菜,又像是在吩咐什么。年轻的应侍连连点头。
显然,青年很不耐烦了,把手里的茶杯往饭桌上一顿:“怎么回事,还不来啊,这都什么时辰了?”
旁边一名佩刀的年轻侍从,弯腰、低头:“少爷,再等等吧,大小姐刚从学院回来,行事自然迟缓……”
青年狠狠地说:“学院?你就知道个学院,要是当年我去学院,现在早就成为大修行者了,哼,女孩子家家的,做点什么不好……学院!”
由于距离稍远,介非并没有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他只是斜视着那张不可一世的脸,从心底里生出强烈地不屑,特别是当身边四人口口声声称其为少爷,更让他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他心里冷冷地哼了一声,看着燕云荷说:“公子哥的臭样子。”
燕云荷马上制止他,生怕别人听见。
介非却是十分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刚刚听完那位青年一阵指教的小应侍,赶紧转身,看着介非:“这位公子,您们吃点什么?”
介非慢悠悠地从怀里拿出碎银,说:“两大碗……臊子……面。”
小应侍点头哈腰:好嘞。说完,立刻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