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桃从洞口探出头去,确认附近没有人才出来。小小的姑娘力气却不小,抱着二十多斤重的树洞门安了上去,临行前还不忘抓一把地上的尘土撒在门上以遮掩洞门轮廓。
幸运的是,抄近路回寺的一路上都没有看到那帮人,凤桃安全的回到了寺中。
寺中很安静。凤桃小心翼翼地自外观察了一圈,确定没有异状才进去。
额芳正在后院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摘菜。
凤桃看到额芳毫发无损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疾步走向额芳。低眼见那玉佩先一把扯下来藏于衣里。
“干什么啊你,这么急。我还能不还你!”额芳见她奇奇怪怪的却不停手里的活问她。
凤桃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一时语塞就被额芳抢了话题。
“但是我跟你讲啊,回头还给人家和他说清楚莫再纠缠。”额芳放下手中的菜,站起身来,把手在围裙上抹了抹,抬头看了看凤桃头上,又探头看了看凤桃的背后。“你的斗笠呢?还有挖的野菜呢?”
凤桃心中暗叫不好,刚刚将背篓和斗笠撂在了小丘下,若被那帮人发现了定会知道方才她藏在他们之下听到了一切。看来院中真的不宜久留了。
“你快跟我走。”凤桃一把抓住额芳的手腕,拉着她就要走。
额芳不明白凤桃这又是唱的哪出儿,身子不住往后撤。“你干嘛呀,要找东西自己找去,我还得把这菜燎出来,不然晚上来不及的。”
“有危险,快点跟我走!”
额芳从来没见过凤桃这副样子:表情严肃,眉头紧蹙,眉心的那一点桃花胎记也凝成了一个大红团,像火烧般燎着凤桃的粉面。
这是没心没肺的凤桃不该有的模样。额芳有点惧,消了声,老老实实地跟着凤桃跑了出去。
凤桃拖着身后根本跟不上的额芳颠簸踉跄地跑啊跑。照着这个速度,只要不遇到他们,应该没一会儿就能跑到别有洞天。
然而额芳这时却不是时候的一个跟头摔倒了。
凤桃赶忙蹲下查看额芳的伤势:摔得不轻,膝盖已然皮开肉绽,鲜血混着地上的泥沙抹得浅黄色的裙上一块一块暗红色的斑块。
额芳忍不住啜泣。
凤桃又将自己的裙角呲啦撕下来一块给额芳包扎。裙子又脏又残被作得不像样子,好好的留仙裙俨然变成了行乞服。
现在一刻也耽误不得,那帮人随时都有可能发现背篓从而找到寺院去然后追上来。如果说之前是如同赭衣男子说的那样隐了这玉佩未必会有危险,现在却是危险十分了。凤桃庆幸自己没有自己躲在别有洞天独留额芳一个人于寺中。
凤桃蹲在额芳身边观察犹豫了一阵还是不得已开了口。“额芳,你起来试试能不能走.....”
额芳听见这话,抬头看着凤桃,眼泪涌眶,悲伤愤恼。“凤桃!哪里来的危险?你同我讲,你这次是惹着什么人了?该认错认错,事主也不会蛮不讲理,这么亡命的跑法算怎么回事?你不和我说清楚我绝不和你胡闹了。”
额芳说完,费力地转了个身背对凤桃抱膝坐在地上拗脾气。
凤桃站起身来,立在额芳身边不知道该怎么做。两个人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相对静止。
是不是应该向额芳讲述下山的经过呢?可是如今刻不容缓,没有时间讲故事,无论如何还是先下山,不行背着额芳走也好。
凤桃弯腰刚想有所行动,灵敏的耳朵听到一阵窸窣声。
不好!
“额芳,快走!”
凤桃弯腰把额芳从地上拉起来,拖着她就想走。奈何额芳还执拗地与她对着干,身子使劲往下坠,胳膊也在不断地扑腾。
“你干嘛啊,放开我!我的腿!”凤桃才到破瓜年华,本就不比花信年华的额芳矫健有力,外加额芳用力相挣,凤桃脚下一滑,连着额芳一起仆倒在地。
窸窣声消失了。凤桃抬头,看到身边围着四个蒙面黑衣男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他们每个人的眼睛犀利得就像能刺出尖刀一样,让她顿时全身汗毛立起,不寒而栗。
“老大,这有两个小姑娘。”凤桃身右侧的男子说了一句,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一股阴冷的气儿。
凤桃二人蜷坐在地上。正对的身材略瘦削的男人盯着她们看了一会儿,招手将余下三个黑衣男人唤到身旁。听声音就是小丘上的头头儿。
凤桃深感奇怪: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人的眉眼似曾相识?
额芳应声见人,被吓得不轻,却立刻反应过来,机警的不说话,偎在凤桃后面,将凤桃的手拉到身后,用手指在凤桃手心写字:何事?他们是谁?
凤桃眼睛不离他们,手指轻轻在额芳手心写道:推,跑,山下。去找人救我。
额芳冒了一身冷汗,抬头看凤桃,只是不清晰的侧脸,但有着能穿透形容的坚毅。
死丫头,就知道惹祸招殃!可是不对啊,或许年岁久了,我都忘了你我不是姐妹了。你是公子,我是婢女。我的职责是保护你,怎能将你留在险境,自己却以救人为名逃之夭夭?
额芳翻过凤桃的手,想要告诉她,她不能走。手却被凤桃反手抓住,不给反驳的机会。
凤桃一手心的汗,额芳也一手心的汗,可是两个滑溜溜的手却能紧紧握住。
一个是不想对方再多说谦让,一个是不想离开要同归同去。
凤桃小心观察四个黑衣男子,只是一身黑衣,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等等,头上的黑纱上暗印的是什么图案?蛟龙游玄?
蛟龙图应是异姓诸侯专属的图案。可是异姓诸侯国不下十个,如何分辨究竟是哪里的人呢?凤桃细察黑衣人的鞋,普通的粗布鞋子,有些年头了,可是鞋底的泥印却并不厚,都是.....黄泥?大周之境,只有陈、楚、息、蔡四国国内土质以稀疏的黄土为主,且多雨易成泥,干裂易脱,何况这几国离此较近,想必出不了这四国了。
亏得寺中的老尼也曾顾得妫林兄弟,并非凡人,从小便明晓要教授凤桃时势、辨识、计谋、六艺,以备不时之需。这才有的凤桃如今的胆识机敏。
他们在商议什么?凤桃听不太清,应该是在谈论她们两个的去留,似乎产生了分歧。
这可不妙,可能性一半一半。若是讨论的结果是要狠下杀手,以二敌四,这之后她们根本没有逃脱的机会,最好的时机就是现在。可是如果现在要冒险逃脱最多保一人平安,若是讨论的结果是他们大发慈悲,这么做岂不是自断生路?
不行!不能拿那一半的可能冒险!
凤桃一边留心四个男子的举动,一边观察附近地形。她们现在处在一个快到山脚处的平地上,周围三米范围没有什么草木,背后是个垂直度高的光秃小丘,面前三米处开始有些许排布稀疏的树。正前方大约一两棵树再往前就是一个小陡坡,下面有茂密的灌木丛,如果从这里滚下去会很快而且不会受太大伤害。陡坡人足难行,何况他们不熟悉这里一定不会笨到贸然从这里下去,想来会从两边小路绕下去。额芳熟悉这里,也应该知道即到山脚,再快跑两步就会稀稀疏疏有些柴夫人家,到那里他们就没有办法下手了。
凤桃注视着四个男人,找准时机,不顾额芳的小幅度反抗,硬是扒开她的手,在她手心里写下一个“走”字,卯足了劲一把将额芳推了出去。凤桃的预判没有错误,这一把足够额芳滚到小坡旁。额芳和凤桃扭着劲,却第一次没有拗过她。眼看就要滚下陡坡,在额芳晕眩抖动的视野里,凤桃对她微微一笑,然后翻身一跃扑到赶来追赶的两个黑衣男人的身上,用力箍住他们,任凭捶打狠踢。
“放手!小五快追!”这边两个男子在小坡边和凤桃纠缠,另一个男子果不其然从一边绕下去追额芳,而他们的头头儿背着手站在原地一声不吭地注视这一切,好像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这让凤桃觉得很不舒服。
凤桃被两个男子拎起来摔到头目面前。凤桃感觉浑身酥麻酸疼。
“老大。那个丫头跑到山下村户里了。”下山追额芳的被叫作小五的男人不久后亟亟跑上来向头目禀报。
头目还是一声不吭,盯着凤桃看。
凤桃欣慰一笑,摇摇起身,艰难地向前走了两步,弓身颤立于头目面前,像是在挑衅。
“东西是我的。她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要杀人灭口杀我一个就行。”说话的时候凤桃感觉肝都在颤,刚刚矮个子黑衣人给的那一下真不轻。由于身受内伤,凤桃声轻且颤抖,声音虽小,却字字铿锵。
两个人对视无言。
“老大,虽然那个丫头跑了,可是山下村里有我们的人,用不用盯着找时机做掉?”
头目仍然盯着凤桃的眼睛,眼神中明显有一丝嗤笑。
“你看见了吗,拼了命,将所有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也未必救得了谁,如果我想,照样可以让她到那里去。这么做值吗?”说到“那里”,头目用手指了指地下,那里装满冤魂枉鬼。
凤桃轻蔑一笑,凶恶更甚,只是眼中的坚定有一丝动摇。“她什么都不知道。不许你们动她,听见没有。”
头目怔了半会儿,眼中露狠,轻笑一声:“傻子。”隔了半响又道:“那个人你应该知道在哪里吧,本就与你无关,把人交出来,你和她都不会有事。”
身边其余几个黑衣男人眼神明显留有反对,但应该是知道头目的决定不能违背,便没敢再说什么。
凤桃直了直腰。“无意撞见你们密谋是我倒霉,可人我从未见过。即便见过,我也绝不会让你们这些流寇蛮匪杀人掳财的!”
他们是什么人,她不清楚,但是她明白这几人绝非盗匪逃兵那么简单。
“死丫头!”矮个子男人上前恶狠狠地踹了凤桃一脚,这一脚很重,踢在凤桃的肚子上,凤桃飞出去有两米,摔在地上爬不起来,只觉腹部奇痛难忍,嘴角似有温热的腥味液体流下,瘙痒着下巴。
“你给我退下!”头目呵斥矮个子,一直平稳压低的声音里能听出微有愠怒。矮个子只好乖乖埋头退下。
头目终于动身,走到疼得在地上蠕动的凤桃身边看了很久。“我们走。”说罢,转身就走。
小五和壮男人虽有微词但马上跟从,只有矮个子还是不肯走,貌似想杀人灭口,但黑衣人头目回头恶狠狠地瞅了他一眼,他才不忿的跟着离去。
凤桃站不起来了,她在地上躺了好久好久,渐渐地没了力气。她透过密密树林看到太阳一闪一闪的,然后阳光越来越强烈,晃得她眼睛疼。再然后,满眼都是银晃晃的光芒,银晃晃的。光芒深处一片夭夭桃林,林上五彩凤凰低鸣盘桓,桃花之中有一个浑身散发着金光的仙风道骨的赭衣男子向她走来。桃花太密太艳了,遮住了他的面目。他一点点走近,在他即将到跟前的时候,凤桃即将看清他的相貌的时候,突然眼前一片黑暗。
凤桃想她一定要死了。
师父说人死之前都会看到最美好最想见到的东西,桃林这么美这么美,所以她一定要死了。
可是她还想见额芳、想见婆婆、想见小户、想见师父、想见婆婆说两年以后接她回去的从未谋面的爹娘,甚至静文师太和小城里卖菜的张阿婆、讨饭的小米,还有,还有那个人.....呵,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为什么只有一片桃林和一个不见面目的男人?是收她魂魄的仙人吗?
好不甘心,可是凤桃没力气想了,她感觉全身上下疼得厉害,疼得逐渐失去了意识.......